“不是他们有过节,是二人的父辈有宿怨啊。”明月无奈地笑笑,对舒祺说起了一件他从李谈处听来的往事。
……
“那是先王三十年的事情,当时正值赵国在阏与大败秦军,诸侯震动,纷纷派使节赴赵结好。齐国来的,正是当时的齐相安平君,他在赵国期间,与马服君有过一番争论,论的正是用兵之道。”
看着远去的田虎,明月说道:“当时安平君对马服君说,我不是不喜欢将军的用兵,只是不怎么敬佩将军作战用兵太多。使用的兵员多,百姓就不得耕作,千里馈粮,难以保证军用充足。倘若这种战争旷日持久,都不必等敌军与我决战,国已自破,如此战法,田单不取也。我又听闻,古之帝王,用兵不超过三万便能使天下归服。将军却不然,必负十万、二十万之众乃用之,此单之所不服也。”
舒祺想了想,道:“安平君说的也不无道理啊,若是征兵太多,的确会伤民,听我母亲说,阏与之战先王征兵甚众,导致邯郸缺粮。”
明月道:“话虽不错,但马服君却有另一番见解。”
“马服君认为,古时候天下分为万国,城虽大,不过三百丈,人虽众,不过三千家,故而殷周攻伐,春秋国战,都是用三万、五万之众,几个月内便能建功,城濮、鄢陵等决战更是一天便能分出胜负。如今却不同,万国兼并,分为七大战国,都号称万乘,有土地千里,方圆千丈的大城、户口上万的大邑比邻相望,三万人恐怕连城的一角都围不住,至于进行野战就更加不够了……”
一席话后,舒祺挠了挠头道:“似乎还说马服君说的有道理。”
明月笑道:“立场不同而已,安平君当年以七千弊卒而败万乘之燕,复两千里之齐,这之后聊城之战、狄之战,所用兵卒也不过三五万。齐虽复国,但国力疲敝,难以支撑起旷日持久的大战,故而安平君只能走精兵策略,依靠驻扎在五都的五都之兵,以及文骑速战速决,不要消耗太多国力。安平君这是站在国相的角度考虑,寄希望于一次战役解决问题,无可厚非。”
“马服君则不同,他是将,最优先考虑的不是怎么打仗能省钱,而是如何才能赢得胜利!正如他所言,春秋之世,国人当兵而野人不当兵,故而诸侯之兵都只有三五万,可如今却不同,一旦交恶,那就是动辄征召数十万人,打旷日持久的大战。比如当年齐以二十万之众攻楚,五年乃罢。赵以二十万之众攻中山,五年乃归如。”
“这二三十万里,真正作战的兵卒,不过三分之一,其他三分之二,都是负责运粮、挖沟、建垒的民夫,马服君把军中的精锐比喻为剑刃,而这些民夫比喻为剑背、剑环、剑珥,若是剑背不足够厚,哪怕剑刃再锋利,击在大柱、石头上,一样会粉身碎骨。”
田单的策略,还是当年吴起创建武卒的思路,就是以技击、文骑这些或招募或世代相传的职业兵为主力,夹杂征召的五都之兵。赵奢的策略,乃至于秦的策略,则是全民皆兵,以临时征召的义务兵为主。
“两者意见相左,但从这些年的战果看来,这样的齐军,打打小仗还可以,一旦打大仗,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你看那边匡梁的文骑,论个人武艺,并不亚于赵国的代北三骑,然而数量太少。我听说,齐国在齐宣王时代仅有六百文骑,现在加起来也不过千余,可赵国的骑兵,却是以万计的,这还没算代北三郡几乎每个青壮年都能骑马驰骋,一旦大规模征召,那将是天下最庞大的一支骑兵……故而在战场上,齐国文骑面对的,往往是自己数倍的赵骑,岂有不败之理?”
“所以马服才认为,安平君不仅不通晓用兵之道,而且也不明了如今的天下形势……当时安平君虽然嘴上被说服了,但心里只怕是不服的,二人的怨,就这么结下了,括子与那安平君之子打了照面,若是能一笑泯恩仇,倒是奇怪了。”
舒祺恍然大悟,但明月又看向在左右驰骋指挥的赵括时,却不由有些忧心。
赵国的这种全民皆兵策略,是建立在近二十年国力昌盛的基础上的,依靠彪悍勇锐的民风和恰当的战术,打打燕、齐、魏倒是没什么压力,基本上不用超过一年,便能夺下城池结束战争,可若是面对国力、兵力、战术都比自己要强的秦国呢?
这种全民皆兵,举国四十余万而战的策略,就会出现致命的漏洞——赵国军于山地间野战不如秦军,拼国力,更拼不过秦国!最好的结果,便是久拖不决,最后国家吃不消,只能匆匆决战,赌一赌国运。
这个导致长平悲剧的死结,或许从赵奢、廉颇等人定下“举国之兵而战”的国策时,就已经注定了?
“秦就好比巨石、大柱,普通的利剑斩上去,只会自己先断了,魏国的武卒多次惨败于秦,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单纯学魏国齐国玩精兵政策是没出路的,五年时间也不够,我要如何解开这个结呢?”明月陷入了苦恼中……
这时候,日暮将近,狩猎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各个猎队纷纷收队,准备在天黑前清点猎物,各队将猎获献给齐国太子,而后由齐相评为谁为今日最佳……
其间,也不乏一些被野兽撞伤咬伤的倒霉蛋被放在辎车上运走。
明月这边倒是没什么伤亡,然而在收队时,舒祺过去清点了一下人数后,面色一变,回来告知明月:“公子,少了鲁句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