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这模样,你少往外跑。”
宋好年没躲去山里,柳三平便晓得他家中也有人染病,不敢多问,这时节,自家苦痛已足够多,再晓得旁人的苦,只怕那苦水要将人淹死哩。
宋好年一路走去,好些熟人家挂白,他脚步沉重,进门时脸色十分不好。 刘郎中一问情形,也一声接一声叹气:“药铺门口那两口锅,还是我让支的,不管有用没用,好歹是一份心。我原想着,我来你家,旁人要是染病,总要叫我去治,谁
知道……唉!”
刘郎中在宋好年家中一待几日,竟没一个人来请他,分明不是畏惧宋好年权势,而是染病的人晓得已没法子医治,只好等死。
再一个,疫病越来越烈,最开始从染上到病死须得两三日,如今不过一日时间,来不及请大夫,就已没了法子。 每到这种时候,怪力乱神最易出来弄鬼。本身前些年镇上人万一有病,先熬几日,实在熬不过,再请巫婆神汉来看、吃些符灰药草,实在拖不下去才会请大夫,一请
大夫往往倾家荡产。
到皇爷败退福逆后,往各地派遣大夫,强令巫觋不得与人治病,大夫诊费、药费也往下降,百姓这才慢慢养成有病找大夫的习惯。 到如今,大夫对疫病束手无策,神汉巫婆们倒是又跳出来,这个说世人不敬上天,老天爷降罚;那个说冤鬼作祟,皇爷造杀孽太多;还有的不晓得外头事情,只指着
县里事说黄珍珍死得惨,她的冤魂回来乱……
差役们每日监督百姓烧埋尸体,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前两种人全都抓起来投进大牢里,最后说黄珍珍的倒不理论。 柳如龙一家子怕得要死,人要心虚,干啥都觉得有毛病。先前杨林扮鬼吓他们,到了也没拆穿,柳如龙连他爹娘都以为真个是黄珍珍冤魂,这几日再听说这瘟疫也是
黄珍珍带来,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秀才娘啐道:“个死鬼,不好生投胎去,做啥子搞这些个事情?”
柳如龙连忙捂他娘的嘴:“休说这个!”
那女鬼好容易才放过他们,万一说起来惊动,又带着一身瘟疫回来找他们咋办?
秀才娘在心里暗骂:我往常说那是个遭瘟的女人,谁想到她真个传瘟疫?
再说如真,宋好年抓药回来,熬好要喂他吃,如真嫌苦,虽没啥精神,也晓得要躲,嘴里含混不清地叫娘。
宋好年眼泪险些儿给他招下来,哄如真说:“真不苦,你瞧爹喝得多香。”
那药苦得厉害,宋好年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两大口,作出香甜无比模样,如真果然给他哄过,真以为那是啥好吃的,捧起小碗自个儿咕咚咕咚喝下去。
喝完觉得不对:还是苦的!
一咧嘴就要哭,宋好年连忙给儿子嘴里塞颗糖:“如真真乖,真厉害!”
如真眼里泪花打着旋儿,终究没哭出来,小声道:“爹,我要凉。”
宋好年把他抱在怀里,“你好好吃药,等你好起来,你娘就回来哩。”
虽然如今晓得如真没染上疫病,可害怕痘疹传给如纯并庭玉,宋好年还不敢去见百合,只好盼这场瘟疫快些过去。
两副药下去,如真压抑在体内的热毒散发出来,虽烧得不怎么厉害,痒起来却叫人生不如死。
如真年幼不懂事,伸手就要挠,刘郎中连忙止住:“挠不得,这几下抓下去,真哥儿脸就毁哩。”
他一身嫩皮嫩肉,哪里经得起几下抓? 如真痒得不行,偏又不能挠,难过得直哭,手禁不住就要挠下去。宋好年急忙找一对小手套出来给他戴上,手腕上用丝绳缠紧,叫如真解不开,便是他要挠也挠不坏
。
如真边哭便嘟囔爹坏,滚到宋好年怀里要他给挠痒痒,宋好年不住拍着儿子哄他:“睡一觉,睡醒就好哩。”
折腾半夜,如真终于顶不住困劲儿,哭着睡过去。
宋好年放下儿子出来,只见刘郎中正在熬一副止痒的药汤,用来给如真擦身子。
刘郎中又问他:“你原先出过痘疹没有?”
宋好年想了想,他十来岁上也出过痘,宋老汉跟牛氏怕过给宋好节并宋秀秀,把他关在屋里任凭生死,要不是他命大,只怕活不下来。
“我出过痘,你老放心。”越是年纪大的人,出痘越凶险,如真出痘反不似大人那般叫人悬心,依刘郎中的意思,万一宋好年没出过痘,宁可别沾如真的身。 好在出过一回痘的人再不会出,他听宋好年说出过,方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