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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闻鸡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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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这东西,若没有人来叫醒,就会一直做下去吧。”

    五

    天亮时,花纥不高兴地从床底下爬出来,活动着酸痛的手脚:“终于走了!”

    “谁走了?”将军也醒来了。

    “那个叶校尉啊!在外面站了一夜,害我不敢出来玩!”花纥恼怒地说。

    原来,叶铿然在营帐外的风露中守卫了一整晚。

    “嘤嘤,他很可怕啊,我从小就怕龙。”花纥委屈地趴在地上对手指。

    正准备出门的将军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中掠过一抹惊诧如云层闪电。

    “你也知道他是龙吧?”花纥斜睨他,“我也知道呢。他一出现,我就嗅到龙的气息了!我们和龙可是死对头,明明我们才是象徵天下的神鸟,可龙莫名其妙地排在我们前面,连你们人类的帝王也自称‘真龙天子’,龙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连火都怕,一年到头都躲在水底下和鱼虾为伍,无聊死了。

    “我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就被一只恶作剧的龙把蛋壳打破了,幸好我本来就快被孵出来了,不然就死翘翘了。”花纥忿然吐槽,最后总结,“总之,龙就是讨厌又可怕的神兽!”

    裴将军打量着他,眼神突然慢慢变深:“昨夜,你一直呆在房间里,还是出去过?”

    花纥的眼神顿时有点慌张,迅速看了裴将军一眼,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我一直呆在房间里啊。”

    “可是你肩膀上,沾着驿馆那边才有的紫花苜蓿的叶子。”

    “啊?……”花纥慌忙将身上的叶子掸掉,吞吞吐吐地说,“啊哈,我忘了,我太闷了就随便出去玩会儿。”

    “你昨天到底出去做了什么?”裴将军沉声问。

    花纥仿佛是被他的脸色被吓到了,小声嘟哝了句什么,可惜声音太小听不清。

    “你说什么?”裴将军皱眉。就在这时,少年放大的脸突然凑到了他面前,鼻尖几乎碰到鼻尖。那眼瞳里燃烧着金色的火焰,似乎要将四周的景色都虚幻掉。一声幽然清亮的鸣叫,猝不及防传入他的耳际。

    这一瞬间,睡意顿时如暴风骤雨席卷而至!

    六

    “将军怎么还不来?”副将有点着急地看着天色。对身边吩咐,“你,去将军的营帐看看。”

    日上三竿,阳光刺眼。

    今日是陇右与吐蕃签订停战和边境交易协议的日子。吐蕃使臣谢灿一行早早就来到了,大唐的几位将领也都来了,却差了不可或缺的人物——裴将军。

    将军虽然平时慵懒,但向来守时,更不会在这种关键场合迟到。几位唐军将领,包括叶铿然在内,彼此对视时都难掩担忧。一种莫名不安的感觉在他们心中蔓延开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又等了许久,正在众人都焦急的时候,突然有个士兵跌跌撞撞冲进来:“不……不好了!将军的营帐那边起火了!”

    叶铿然脸色一凛,霍然站起!副将此时也顾不上吐蕃人了,带着兵士心急火燎往外赶:“随我来!”叶铿然正要冲出去,突然想到将军之前的嘱托,让他务必寸步不离保护使臣的安全——脑子里有火花莫名一闪,他终于停住脚步,折返了回来。

    ——将军军令如山,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不该擅离职守。

    见叶铿然的脸色,就算吐蕃人大多听不懂汉语,此刻也知道发生了大事,一时间面面相觑,神色都是不安。

    突然,一阵嘹亮的鸡鸣声从远处传来,分明是细如溪流的轻声,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屋子里的人眼前一花,看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对方的身手极快,正是昨夜的刺客!两名吐蕃士兵来不及哼出一声,就在长剑之下身首异处。谢灿慌乱地想要往后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使臣身下的坐塌突然陷了下去!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整个地板都翻转过来!大多数吐蕃士兵和唐军都掉入地下的暗室之中,与此同时,数十枚羽箭从墙壁之中射出,朝刺客袭击而来……原来,这屋子里还布有机关!

    “何方刺客?”叶铿然沉声喝问,手中银枪刹时递出。而在他身后,将军之前准备的机关在危急时刻派上了用场。

    刺客竟仿佛对机关的方位所在十分熟悉,从容持剑躲过了密如雨的箭阵,几个腾跃之后全身而退!

    陇右军营里,只有少数几名将领知道驿馆的机关。

    这个刺客——究竟是谁?!

    逆光的角度看不清刺客的脸,只见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任由鲜红色在脚下蜿蜒。而那剑法,分明是叶铿然熟悉的!

    叶铿然毫不犹豫以长枪相迎,剑枪砰然相交时,他突然全身僵硬,只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绝对想不到的面孔——

    心神俱震失神的瞬间,长剑顿时刺入他的胸膛!

    “将……将军?”叶铿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艰难地吐出虚弱残破的音节。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裴将军。

    对方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抽出染血的长剑,径自走到暗室的入口处,剑尖指向其中的一处机关——

    “将军!”叶铿然挣扎着冲过来,“住手——将军!”

    那是释放毒雾的机关,只要机关一旦落下,暗室里瞬间就会变成人间炼狱……不仅吐蕃使臣,还有大唐兵将们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走开。”裴将军随手一挥,叶铿然立刻重重跌倒在地。

    长剑对准机关,轻轻一挑——

    “住手!”长剑却再次被染血的银枪拦住!

    叶铿然用尽全力隔挡住将军的剑,剧烈的撞击让他浑身一震,内外重伤下,一缕血迹从嘴角沁出:“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醒一醒!你这一剑下去,吐蕃使臣与随从尽数丧命,之前所有合谈的努力都灰飞烟灭,所有兄弟的流血舍命都付诸东流!”

    看到眼前人的脸,将军的眼里似乎露出一丝疑惑挣扎,他以手扶额,似乎在努力想着什么……

    “叶校尉,多谢。”

    “谢什么?”

    “多谢你叫醒了我的噩梦。噩梦这东西,若没有人来叫醒,就会一直做下去吧。”

    很熟悉的声音,是谁在和他说话?是谁在叫他?但这时,那清越嘹亮的鸡鸣声又响了起来,在血与火之中仍然清晰——喔喔喔!

    鸡鸣声中,将军眼中那一缕迟疑宛如湖面水纹般消失无踪。

    俊美的瞳子里星光如雨陨落,烈焰灼灼,仿佛浴火复仇的凤凰展翅飞翔,不留一丝冷静和理智。

    恍惚中仿佛看见,长安落雪飘洒如漫天茫茫剑意,荆州古城的夜色暗如地狱,他紧紧抱着逝者,有个声音在脑海中爆开,如烈焰熊熊,似利剑染血……

    那个声音在说——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将军悍然抬臂挥剑——叶铿然的银枪竟然被生生截断!而他眼神木然,手中的长剑缓慢而残忍地将机关挑起。

    一声轻响,那是死亡的轻响。

    所有的一切归于寂静,暗室里的毒雾缓缓放出……

    叶铿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无可挽回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从此战火重燃,陇右边境再无宁日。

    七

    “干得好!”一个红衣少年从屋顶跳了下来,天真地拍手,却说出比魔鬼更可怕的话,“以后还会死更多的人,真好玩!”

    鸡鸣声终于停止了。

    将军茫然站着不知所措,仿佛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突然断了线。

    “人都死了。”花纥凑近裴将军身边,轻轻托起他的下巴:“自从喝了我的血之后,你经常做噩梦吧?醒来后,可还仍然清晰记得那恨意?”

    那种燃烧一切,毁灭一切的恨与杀意。

    人类会面临很多诱惑。杀戮,也是其中一种。当你愤怒时,会想要摧毁;当你正好拥有摧毁的力量时,要遏制那种冲动,抵制以暴制暴的诱惑,比孩童对抗糖果的甜味更加艰难。

    “那原本就是潜藏在你内心的愿望,我只是让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啊。”花纥的声音带着残酷的幸灾乐祸与一丝难言的诱惑。

    “你……是什么人?”叶铿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我?”花纥居高临下地斜睨他,“是你的天敌。”说话间,他挑衅般地狠狠捏住将军的下巴:“呵呵,这个人很强,我喜欢人类中的强者。从今以后,他是我的了。”

    将军仿佛木偶般任由对方摆弄,纹丝不动,也不反抗。

    叶铿然还想说什么,终究伤势太重,力不从心,他剧烈地咳嗽着,一口鲜血不可遏制地喷了出来!随即身子一晃,重重跌回地上。

    花纥嫌恶地迅速侧身,仿佛害怕沾染到血迹,随即暴怒地命令将军:“我不喜欢他,把他也一起杀了!”

    将军木然地、缓缓地举起剑,突然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刚才叶铿然喷出的血,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碰到那温热的血时,他的手突然开始不稳,眼神从木然变得挣扎。

    “你……?!”花纥大惊失色。只见对方整个头颅都湿透了,额发正不停往下淌水,脸色因痛苦而苍白得可怕,眼神却骤然清明。

    将军猛地将长剑指向花纥:“原来——是你!”

    花纥的脸色惊疑不定,手也微微发抖。只听对方厉声说:“你根本不是凤凰,你是鬿誉!”

    《山海经.东山经》中记载,北号之山上有鸟,其状如巨鸡而白首,亦食人,名曰鬿誉。

    鬿誉华丽的外表与凤凰有几分相似,但脾气秉性却恰好相反,凤凰是五德之鸟,见之则天下太平;鬿誉却有引发杀戮与仇恨的天性——鬿誉出现的地方,就会出现残杀与争斗。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花纥一身张扬的红衣,宛如残暴的死神。他因为身份暴露而脸色微微惊恐,却很快恢复了镇定,放声大笑:“你发现了又如何?呵呵呵……太迟了!那些吐蕃人都死了。战争很快会重新开始!”

    昨夜的刺杀,只是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查清驿馆的地形与机关,以致在今日将杀戮放置在阳光之下,由陇右主将亲手杀死吐蕃使臣!

    “谁说他们都死了?”裴将军粲然一笑,按下暗室机关——石板轰然开启,谢灿一行由唐军将士护送着走了出来。

    “不……不可能!你们怎么还活着?”花纥难以置信地连连后退。

    “当日的刺客内力高深,剑法精湛,绝不是普通士兵,而是我军中武功高强的将领。我知道他必然会在今日破坏和谈,所以命副将把驿馆的机关位置改变。”

    驿馆中释放毒雾的机关,早已被替换了位置。

    八

    一场春雨如滚落脸颊的泪,猝不及防。转眼天地间都是浩荡雨丝。

    在刚过去的这场风波中,受伤最重的是叶铿然。他胸口中了一剑,离要害只差半寸,失血过多几次昏迷,好在军医救治及时,才捡回一条命。

    牢狱中。

    花纥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已经沦为狼狈的阶下囚。“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鬿誉的?”少年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从你说怕龙的时候。”裴将军负手而立俯视他。

    龙与鬿誉,自古便是天敌。鬿誉的鸣叫可以唤醒人内心沉睡的恨意,能与之相抗衡的,只有龙血。身为雨神的龙,掌控着天下间的“水”。“水”是与“火”相克的力量,是使人内心宁静的湖,是涤荡杂质的溪流,是包容风暴的大海。

    当日叶铿然的鲜血溅到将军的脸上,才令他清醒过来。

    “其实我一直在想,你和凤凰的外表如此相似,为何禀性却完全相反?”将军慢慢踱步到花纥面前,“那天,你把手腕伸给我时,我看到你的手臂上有很多伤痕。”

    听到这里,花纥的脸色终于变了,它的眼底渗进了一丝惊恐,所有的高傲刹那间被雨水打得零落。

    “我听说,很久之前,有两种血脉相近的凡鸟,长相也极为相似。它们都骄傲而美貌,在树林里飞翔时,常常会比试谁飞得更高。后来,为了翱翔九天之上,它们主动去接受神的试炼。经受天火洗劫之后,成功者浴火而重生,振翅可高飞三万里,能自云海降临人间成为盛世的图腾——凤凰,受天下尊崇。

    “而失败者,则失去翅膀,再也不能高飞。由于五彩斑斓的羽毛像凤凰,所以有人专门捕捉这种鸟,饲养在笼子里,称为‘五彩鸡’——这就是鬿誉。

    “拥有美丽的羽毛却无法飞翔,无法保护自己,只能任人宰割。这种鸟性情暴烈,却极重亲情,饲养者便利用它的特性,在子女面前烹杀其父母,在父母面前屠宰其幼崽,令其发狂暴怒——只因为它的血有药用价值,而鸟类发怒时血脉最为畅通。

    “鬿誉在这样的环境中繁衍,久而久之,那一滴热血也渐渐冷了,终于成了如今的能引发人内心的黑暗与仇恨的凶禽。”

    望着花纥惨白的面孔,裴将军无声叹了口气。

    ——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同样的种子,生长于不同的土壤尚且会长成完全不同的模样,更何况有血有肉的生命?千万年前那一场烈火试炼的,也许并不是力量的强弱,而是命运本身——而命运,原本就不怎么公平。

    花纥的睫毛因惊恐而潮湿,它只是一只未成年的幼鸟,虽然残暴狡狯,仍有些许未曾泯灭的真性情。

    “你身上的这些伤,都是试图逃跑时被打的吧?”裴将军的目光扫过少年的脸庞,“你既然逃出去了,为何还要来我军营里踩这一趟浑水?”

    “爹娘为了救我逃出来都死了,但妹妹还在他们手上!”花纥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水光浮动,“妹妹刚孵出来,还那么小,她从出生起就在狭小的笼子里,从来没有见过树林和山野,也从来没有鸣叫过——每日被勒喉取血,她的声音早就坏了。他们还不放过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羽毛几乎全部脱落,生不如死。”

    “他们是谁?”裴将军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黑。

    花纥浑身一颤,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裴将军这个人,攻心为上,谈笑之间皆有陷阱。

    意识到这点之后,花纥暴怒地挣扎着,周身铁链哗啦作响:“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人类,都只是想利用我们!”

    见将军不答话,花纥咬牙冷笑:“还是关心好你自己吧!虽说我能控制人的心神,让人丧失本性,但在你的心底,原本就藏着杀戮的念头。我不过是唤醒它们而已。

    “你是天生的名将,你的骨子里就流着杀戮的血,沸腾着冷酷的血。那里没有温度,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胜利。”

    裴将军缓缓迎向红衣少年烈焰般燃烧的瞳子,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梦里,他的确可以杀尽天下之人。

    梦和镜子,有时令人畏惧,因为这两样东西,能在某种程度上照出我们自己。

    “我知道你从陇右到楚地做了什么——”花纥大笑骤然扬声,“你联名十二州刺史试图保你的老师张九龄不死。可惜太迟了……你在荆州亲眼见到张九龄被诛杀;你自己身上的伤口——便是那时拜陨铁剑所赐!”

    陨铁剑,是天子才有的宝剑。

    数百年前流星陨落而得的陨铁,被皇室工匠锻造成宝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陨铁剑中,凝聚着星辰之光,王者之气。自大唐开国以来,陨铁剑由帝王代代相传。秦王李世民手持此剑助高祖扫荡四海一统天下,征战沙场所向披靡。

    而被陨铁剑所刺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这一路天罗地网,只有耿直如叶铿然,才推测不出那刺杀背后真正的主使——

    帝王的疑心,天子的命令,才是一切血腥杀戮的源头!

    寂静中,一道光线劈在将军的眉目间,如刀刻的痛苦。

    雨中山河匍匐,震撼无言。

    花纥放声大笑!

    ——那些处心积虑做局的人,也许会作茧自缚;点火的人,也许会引火烧身。李隆基想要利用将军这柄宝剑开疆辟土,李林甫想要利用这柄宝剑邀功求宠,殊不知,他们都低估了裴昀!

    这个人从不做任何人手中的剑,他只为自己挥剑。他比云更自由,比风更通透。当他真的如凤凰浴火而飞,只怕这陇右战场,再容不下他的遮天的羽翼!

    一路风尘,一路快马,一路追杀,自从在荆州古城抱着老师逐渐冰凉的身体……从那之后,世上再没有这个人所畏惧的人与事。

    “你既然知道我是鬿誉,不是真正的凤凰,那么你也该知道,你腰间的伤口只是暂时得到控制而已,维持不了太久的。”

    花纥的眼底尽是烈焰,仿佛要把人心的最后一丝希望焚尽——“没有凤血,你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你的威望之高,俨然已能联动天下兵马,为何不趁有生之年再随心所欲一回?你是绝世名将,天下名剑,便不该处处受制于人,委曲求全,若能纵横四海所向披靡,何等快意?”

    唯恐天下不乱,是鬿誉的本性!

    大唐除陇右之外,还有平卢、范阳、河东、朔方、河西、安西、北庭、剑南、岭南,共十大军区。边关将帅坐拥兵权,兵力已经是直接由天子节制的军力六倍之多。边将要反,如火燎原,决不是几名文官可以阻挡的了的。

    得人心者如裴将军,若是振臂一呼,更当如何?

    暴风雨声淹没了一切。

    九

    叶铿然醒过来时,窗外雨声急促如鼓,天色昏暗得令人不安。

    裴将军坐在他身边,似笑非笑:“叶校尉,你又一次叫醒了我的噩梦,我该怎么谢你?”

    “……”叶铿然疲惫地撑开眼帘,冷淡而关切的目光扫过他的面庞,仿佛要看到他眼底那一缕令人陌生的黑暗中去:“你的噩梦是什么?”

    几点冷雨飘进来,窗外风狂雨急,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

    裴将军的手往自己衣襟靠近心脏的地方摸去——那里藏着一包温热的东西,是骨灰。良久,他抬起头来:“是失去最重要的人。

    “我自幼孤苦,老师教我诗书与处事之道,抚养我长大,是我唯一的亲人。”

    “张大人?”叶铿然怔怔问。

    世人都知道,裴将军的老师是风华无双的诗人宰相张九龄。张大人因为直言进谏触犯了龙颜被贬在荆州,后来在荆州过世,朝廷只说是病逝。

    有什么在脑中如火花一闪,叶铿然愕然问:“当初你在荆州城里一身是血的被我救出来,还死死护着怀里的一个骨灰坛模样的东西,莫非——?”

    “那就是老师的骨灰,后来我发现瓷坛目标太大,便将骨灰包好装进锦囊中,随身放在胸口。”裴将军的眼底竟有清冽悲怆的血光之色:“当日我在荆州,见了老师最后一面。”

    “张大人为何会……?”

    “去年皇宫翻修集贤院时,有工匠挖出了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祸起曲江,乱及九州’,老师正是韶州曲江人,因为陛下的猜忌被贬,最后在荆州被秘密处死。”

    叶铿然许久说不出话来。

    天子之剑,荡平九州,尽染功臣名将之血。

    ——鬿誉喜欢纷争,猛虎喜欢食人,但所有的猛兽凶禽,都不如人可怕吧?

    “你以为,当今天下,只有我陇右出现了鬿誉吗?”裴将军虽然在笑,笑意却毫无温度,“只怕如今各地都已有鬿誉现身。

    “关南道、河东道、江南东道都出现了怪事,几城刺史突然性情大变,军中将领也突然纪律松弛,横行霸道滥伤无辜,百姓怨声载道。我昨日已经收到急报——”

    说到这里,将军的声音略略一沉:“襄州、商州、河州军中都有哗变!”

    盛世则龙凤呈祥,乱世则凤隐龙藏,凶禽横行四方——鬿誉的鸣叫声能使人迷失心智,为仇恨所左右。

    暴雨将窗棂打得骤然巨响,天地昏黑一片,仿佛飘零乱世即将到来的可怕前奏。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欢快的声音:“铿然哥哥,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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