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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乌衣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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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都要涌出来,可裴虚己温暖有力的手温柔握住她的,只是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自己长得帅。浴血沙场这种事,我做不来,现在再揍你一顿,倒是现成的。蝈蝈那是常胜将军,上次咬死了你的,怎么,你不服,要来战?”

    对方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李虞儿看着裴虚己没心没肺坏笑的样子,不知为何有点难过。

    裴虚己虽然被授了一个光禄少卿、驸马都尉的官职,但是比起手握重兵、雄霸一方的裴家儿郎,实在是不起眼得很。别人私下谈论他,总是带了点儿不以为然的。纨绔无能,难成气候……这样的嘲笑她不止一次听见,她不服气,可是她嘴笨,不知道该怎样辩驳,她也不愿与别人辩驳。

    她心中明白,有很多事他不是不能,他只是不愿。

    可现在,却有个念头涌进李虞儿心里,让她莫名地有点儿害怕——若是有朝一日,他改了主意,要去战场建功立业,她该……支持他吗?

    “你去不去?”是四哥的声音。

    李虞儿的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裴虚己许久没有回答,春花缭乱,而他的沉默坚如磐石。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却带着一丝悲凉:“百战功名,我不是不懂,可裴家的儿郎上战场,立下赫赫战功,却没有能活过三十五岁的,我的哥哥们,几乎都死在战场上。”

    “死在战场,万千忠魂并肩,黄泉路上并不孤独。”四哥的声音沉稳威严,如同劲风过苍穹,“男儿立于天地间,总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是!可我不明白,娶了挚爱的女人,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她?

    “那些大道理我不想懂,我只想陪着我喜欢的女人过一生,照顾她朝朝暮暮。”

    李虞儿转过身去,才发现自己哭了。

    燕子在檐下筑巢,不是不懂雄鹰的志向,只是不舍比翼的夕阳,只是不忍心孤独地飞向远方,留下另一只孤燕在夕阳里怅望。

    两个人的相守,指尖那一点温暖的烛光,心尖那一点清凉的星光,胜过燃烧苍穹的太阳。

    他护她,而她懂他。

    俩人全心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李虞儿开始绣宝宝的肚兜,裴虚己买来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拨浪鼓、摇床,甚至隔尿的布片也准备了。他常趴在她的肚子上听声音,宝宝在肚子里已经会动了,有时小手小脚猛地踢一下,裴虚己高兴得手舞足蹈,笑得像孩子一样。

    任谁也想不到,开元八年的秋天,一件祸事突如其来。

    天子要重炼陨铁剑,秘书监姜皎提出了龙血炼剑的办法,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设陷阱困住了大白,而裴虚己在最后的时刻赶到曲江池边,砍断锁链放走了白龙。

    谁也不知道,平时纨绔的驸马,会闯下这样的滔天大祸。

    只有李虞儿明白,表面上那个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无论是礼法、规矩,或是帝王的威严,在他眼里,都不如他的朋友来得重要。

    朝廷下旨将驸马裴虚己关押进大牢,裴氏家族受牵连,几乎都被罢官投入牢狱中。

    消息传来,如同晴天霹雳。

    李虞儿焦急地挺着大肚子进宫面圣,为驸马和家族求情。

    她的三哥李隆基高居在龙座之上,近在几步开外的距离,却又远得无法靠近:“虞儿,朕会赐你与驸马和离。他犯了重罪,朕要治裴家的罪,你是朕疼爱的妹妹,朕不想牵连你。”

    惶急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李虞儿愕然抬起泪眼:“不……我不离开他!”

    “当初嫁给他时,你就不愿意。如今岂非正好?大唐有的是青年才俊,你再从中挑选一个,朕替你做主。”李隆基的下巴上已经有淡青色的胡茬,年轻的面孔上一双眼瞳深不见底,天威难测。

    李虞儿踉跄后退了几步:“此一时,彼一时。”她柔弱的泪眼有种刚烈,“当时我是不愿意,可如今我……”

    她轻轻顿住,后面的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却那样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

    如今她爱上他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深爱他,不能想象没有他的世界,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时光。

    “裴虚己犯了谋逆的重罪,按照大唐律法[2],就算你不愿意,也必须离开他。”天子面无表情下旨。

    李虞儿轻而肯定地摇了摇头:“我绝不会答应,他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这件事一生也不会变。驸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就不怕——”李隆基的声音突然转沉,“朕杀了他?”

    李虞儿一怔,脸色顿时惨白。

    五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而焦急的声音。

    这是这么多天来,小巷里除了燕子的啁啾声与雨声之外,唯一不同的声音。裴昀眼前一亮,驻足倾听。

    仿佛有鱼尾在拍打着他的耳膜,熟悉的声音像是隔了墙壁,听得模模糊糊的:“……醒……快醒醒!”

    对方在说什么?他不是醒着吗?裴昀有点困惑。

    他被困在小巷中好几天了。其实时间并没有流逝的感觉,这里看不到晨昏交替,像是无声的画面,风和雨都止静。

    他在小巷里寻找出路,就像行走在一条河流中。河流与两岸的景色全都静止,只有他在动,为何唯独他可以动?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无论朝前或朝后,他都只能看到自己。这种感觉像极了……死亡。

    时间在一个人身上停止流逝,就意味着这个人的死亡。

    苍穹之上,那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又是谁在唤他?

    六

    驸马府风雨飘摇,门可罗雀。

    裴虚己被天子拘禁之后,裴家四哥很快被夺了兵权,其他人囚禁的囚禁,发配的发配。官场大多是趋炎附势、就高踩低之辈,偌大的朝中没有一个人求情,没有人敢说一句公道话。

    李虞儿不懂朝堂之事,也知道当年拥立有功的朝中武将势力太大,驸马“行谶纬之术,私放白龙”,或许是一根引燃天子疑心的导火索,也或许,只是帝王等待许久的一个借口而已。

    天下风云翻覆,那些做大事的人,无暇顾及小儿女的眼泪与离别。

    李虞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迟缓吃力。自从裴虚己被囚禁之后,她也被李隆基禁足在裴府,不得擅自外出。

    ……谁能帮助她?

    在这个时候,还能向谁求援?

    婢女玉祁跟随她多年,危急时刻提醒她:“中书舍人张九龄以直言敢谏而闻名。别人不敢说的的话,他敢说;别人畏惧的事,他不害怕。也许张舍人愿意仗义执言!”

    李虞儿一怔。

    那个人……

    她原本已经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抹去了,偶尔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也尽量不去想。最初还会心痛,后来便渐渐变得淡然,像是烈酒淡成了清水,反而有种细水长流的温暖。

    听到旁人的赞誉,她也衷心为他的成就而高兴。说他诗赋惊艳朝野,听说他深受宰相的器重,还听说他官拜五品中书舍人,已经是能影响天子的举足轻重的能臣。

    咬住微微发抖的下唇,李虞儿深吸一口气,抬起眸子,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会亲笔写一封信,去求张舍人帮忙。”

    信写好了,可是要如何才能送到张九龄手中?

    就在这时,李虞儿的目光落到了案上那把紫檀木琵琶上。华美的琵琶,弦上沾了灰,这么多天来,琵琶与她的心弦一样,沉寂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再也没有乐章了。如今府中遭逢大变,许多值钱的东西都纷纷变卖,只有这把琵琶,是裴虚己最喜欢的,她始终没舍得卖掉。

    眼前微微一亮,李虞儿想到了一个方法,一个将求助的书信传递给张九龄的方法。

    “你带着这把琵琶出去,碰到门口的侍卫,就说家中拮据,急需要用钱,你要去东市将这把琵琶卖掉。之前我们也卖过许多物件,侍卫们不会起疑心。城南有一条小路,是从朝堂到张九龄的府宅的必经之路,行人罕至,你就在街角等着,他经过的时候,你就拦住他的马,把琵琶里的信交给他。”

    李虞儿吩咐贴身的婢女玉祁,对方一向机灵,得了吩咐就赶紧去了。

    果然,门口的侍卫听说她又是去卖东西的,没多问就不耐烦地挥手:“快去快去!”

    玉祁抱着琵琶匆匆去了,她转过街角,穿过城南的小路,不远处已经能看到张府了,她在街角焦急地等着。

    等了许久,只见有人骑着白马,身穿绯色朝服,朝张府驰马而去,玉祁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冲上前拦住马:“敢问马上的郎君,可是张舍人?”

    对方挑了挑眉:“你有何事?”

    看来没有认错人,玉祁跪了下来,泪落如珠:“我是霍国公主的婢女,如今驸马遭遇冤案,公主身怀六甲,素来听闻张舍人刚正敢言,我家公主想求张舍人向陛下进言!公主还有封亲笔书信给张舍人。”

    玉祁满怀希望地将那把紫檀木琵琶呈了上去。

    对方接过琵琶,笑了一下:“这件事我会处理,回禀你家公主,让她静候音讯吧。”

    玉祁惊喜地道谢,转身匆匆离去。直到她走远了,年轻人嘴角露出一缕意味不明的冷笑,下了马来,掸掸衣襟,将藏在琵琶里的信随手打开,读完,神色顿时有几分难以置信的微妙:“啧啧,想不到啊。”

    他仔细地将信收入怀中,又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上前敲门。仆人将门打开,那人笑容满面地拱手:“在下李林甫,听闻张舍人抱恙,前来探望。”

    骑着白马前来张府的人,并不是张九龄,而是楚国公姜皎的外甥,朝中新贵李林甫。

    天气忽寒乍暖,张九龄病了好几日没有上朝,其间不乏同僚来探望他,一向很会做人的李林甫也来了,虽然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往,张九龄也并不太欣赏对方过于殷勤的态度,但以他的涵养,自然不会令人难堪。

    仆人端来了茶水,李林甫将紫檀木琵琶放在身边。

    不知为何,张九龄的目光在那琵琶上多停留了一眼,古朴的琵琶,弦上似乎还有离别的衷曲,令他心中莫名一悸。只听李林甫一边喝茶一边笑着说:“我也不懂什么音律,这把琵琶也是方才别人送的,张舍人如果喜欢,我倒正好借花献佛。”

    “不必了。”张九龄淡淡地说,“不敢掠美。”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说了些可有可无的话,李林甫拿着琵琶起身告辞,张九龄让仆人送客。

    深秋的蓝天晴朗得有种撕心裂肺的美,空中风与云擦肩而过。

    “怎么样?”看到玉祁回来,李虞儿急切地冲了上去。

    “张舍人说让公主静候音讯。”玉祁喜极而泣,“他把琵琶和信都收下了。”

    “太好了……”李虞儿的心头终于燃起了一抹希望的火光,这么多天来的伤心无望中,终于等来了这一线生机。也许是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李虞儿急促地呼吸:“好……好痛……”

    “公主!公主!”

    这一夜,孩子出生了。在极度的痛苦和不肯放弃的希望中,李虞儿将孩子生了下来。

    刚出生的婴孩全身红通通的,响亮的哭声让整个沉寂的府邸都有了一丝生气,李虞儿虚弱地抚摸着花瓣般的婴儿,眼泪落在襁褓上。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相信,她和他一定能再相守,家人一定能再团聚。

    此后的每一天,李虞儿照顾着刚出生的婴儿,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消息。

    可是,从希望等到焦灼,从焦灼到绝望,朝堂上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张九龄只字片语的音讯。

    最终,李虞儿等到的,是另一个消息。

    开元八年十月,李隆基下旨,将驸马都尉裴虚己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新洲,其子嗣一起流放。

    最后的那一次相见,李虞儿哭得声咽气促。牢狱生活让他瘦了很多,但他眼睛里的笑意还是那么明亮,看到她时,那光芒更亮了一瞬。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炙热的吻落在她的泪水与冰凉的嘴唇上:“别哭,别哭。”

    在他们身后,天地不知离愁,浮云无情聚散。

    他抱紧她,温柔抚摸她的鬓发:“我会照顾好宝宝;等我到了岭南,我会找到最好的铸剑师,一定还有重炼陨铁剑的办法。找到了那个办法,也许——我就能回来见你。”

    “你一定要好好的,”李虞儿将自己脖子上的红绳解下来,把那枚桃花鲤鱼木雕塞到裴虚己手里,眼泪汹涌而出,“你带着它,护身保平安……你和孩子都要好好的。”

    襁褓中的婴儿只有几个月大,浑然不知自己命运的剧变,在睡梦中打了个哈欠,露出甜甜的笑容。

    “放心吧。”裴虚己温柔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却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拭泪。

    岭南新洲。

    “你这么能吃,爹喂不饱你,怎么办呢?”裴虚己笨拙地抱着襁褓摇晃,看着婴儿大哭涨红的脸,他将伸向腰间——

    钱袋空空的。

    手指触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还带着些许体温,是那块桃花鲤鱼木雕。他将木雕解下来,就着微弱的烛火端详,良久。

    杜氏当铺。

    “这块木雕你看能当多少钱?”裴虚己将东西递了上去。

    掌柜的仔细端详,抬头说:“这是好东西,但现在是饥荒年,大家都没有饭吃,金银玉器也不管用,更何况木头,只能给这个价。”说话间伸出了四个指头。

    裴虚己没有讨价还价,只是在老板准备收东西时,忍不住说了一声:“等等。”

    他的手伸到半空中,终于还是退了回来,只是一字一字清晰地说:“这块木雕你一定替我留好,只要我活着,就回来赎它。”

    “那当然,那当然。”掌柜的做生意久了,很懂得这些来典当人的心思,笑呵呵地说,“放心吧。”

    其实掌柜心中想的是,这护身木雕精美无铸,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对方不能来赎,他也不打算卖出去,就留给自己三岁的儿子好了。

    等客人离开,杜掌柜就将那木雕坠子挂在了自己的长子——杜清昼的脖子上。

    只要我活着,就回来赎它。

    最终,裴虚己没能来赎回这块木雕。

    岭南瘴病横行,他也未能幸免,一开始只是发热咳嗽,后来便开始咳血,直到有一次咳血倒在寺庙门口,被寺中好心的方丈所救。

    他把襁褓中的婴儿托付给白发苍苍的方丈。最后的一晚,他望着北方的夜空,眼前朦胧浮现出那魂牵梦萦的脸庞,低头看去,襁褓中的婴儿睡得正香,圆乎乎的脸上小嘴嘟着,似乎正在和谁赌气。一滴泪从青年眼角滑落:“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陪你一生朝朝暮暮。

    对不起,不能赎回那块木雕了。

    开元九年,驸马裴虚己卒于岭南新洲。后终其一生,霍国公主不曾再嫁。

    七

    乌衣巷中还有当年谁携手走过的路。

    如今,却只剩下风片和雨丝。

    燕子筑巢的树枝在轻响,像是尘封已久的歌谣,一声声唱着绵绵思念,与回忆的碎片。

    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你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也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小巷。那些未能兑现的诺言,那些永不能来赴的约定,是最遗憾的、也是最动人的回忆。

    少年抬头,空中云的形状宛若白龙,像是有谁在拼命拍打,远山没有惊雷,但寂静中突然穿来的风,就像一道惊雷滚过!

    无数燕子骤然飞了起来,无数的树枝在相互敲击,像一场盛大的演奏。金色落叶从地面重回枝头,晶莹的雨滴从檐下重返天空,风流云散的声音那么浩大,仿佛有大地的精魂在声嘶力竭地弹奏,世界碎成了万千块,每一道碎片里都有笑泪与生命,混合着灰尘与阳光拼命地舞动。风声那么急,那么急,仿佛要把天空凿开一个洞口,倾倒下无数如狂潮巨浪般的雨滴和回忆。

    他不由自主地朝风雨的深处走去,可这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裴昀!”

    少年回过头。

    ——淡金色的的阳光中,另一个少年站在小巷的尽头等他,脊背笔直,眼底是冷峻的冰霜,青衣如同云雾的墨笔。

    一直在拼命呼唤他的,就是他。

    “你被困住了七天七夜。”叶铿然的声音仍然冷冷的,“走吧。”

    就在这一瞬间,裴昀看到了小巷的出口。身后的青砖与屋檐消失在雨雾中,就像蒸发在阳光下的水滴,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阳光照在眼皮上,耳边模糊传来熙熙攘攘的人流声,鼻端充斥着世俗温暖的烟火气息,似乎有人在讨价还价,有人在放声吆喝……

    裴昀迟疑了一下,走出了小巷。

    然后,一切声音和影像都消失了——

    他睁开了眼睛。

    八

    映入眼帘的是叶铿然担忧的面孔,对方半抱着他:“裴昀!”

    “……”裴昀环顾四周,身边是熟悉的长安城的街角,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远山,时间仍是清晨,天刚刚亮,酒肆茶坊都没有开,街上的人迹还很少。

    刚才……他是做了一场梦?

    少年的眼眸带着一点儿困惑,睫毛上还有潮湿的雨雾,他不曾迷失在人流中,却几乎迷失在重重的梦境里。

    “能站起来吗?”叶铿然扶了他一把,“刚才有一会儿,你的心跳与脉搏都没有了。”

    裴昀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感觉头还有点晕:“是怎么回事?”

    叶铿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关切地反问:“你看到了些什么?”

    “看到了一座宅院,里面有声音,但是门我打不开。”裴昀皱起眉头回答,不明白为何心中莫名难过。

    叶铿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幸好你没有推开门。否则,那潮涌会淹没一切。在那小巷之中,燕子衔着的树枝是“风声木”。

    《汉武洞冥记》中记载:“风声木,五千岁一湿,万岁一枯,缙云之世生于阿阁间也。”

    太初三年,东方朔从西那国带回了风声木,它是时间的信使。

    风吹动树枝时如同美玉敲击的声音。这种神木就如其名,风声,可以穿透时光,带来那些并不存在于当下的影像。

    风声木能让人进入过去,许多人有去无回。

    人不可能存在于过去,被过去淹没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又是你救了我?”裴昀勾起唇角,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突然严肃地说,“你这么帮忙,我无以为报,也不能以身相许,这样,以后你的终身大事就包在我身上!你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我一定去给你做媒!”

    “……”早就知道不该救这家伙的!叶铿然额头的青筋跳动了几下。

    不过,看到他在阳光下没心没肺的样子,叶铿然莫名地有些鼻酸。刚才对方在昏迷中痛苦的呓语,咬紧牙关流泪,那门后的风景,一定弥漫着凄风冷雨,镌刻着最伤痛的血泪与诀别。

    ——那就是,他的身世吗?

    在小巷崩塌消失的瞬间,一切都如同迷梦消失无踪。那些伤口收殓于梦境,那些泪水也干涸于梦中。

    两人正往回走,叶铿然突然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耳畔传来裴昀玩世不恭、十足欠扁的声音:“放心啦,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这句说得没头没脑,又莫名其妙。

    叶铿然忍不住白了对方一眼——说什么呢?不是脑子坏了吧?

    但无论如何,那样的笑容,总是能让人沉重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的。

    裴昀笑嘻嘻地拉着叶铿然往前走,有件事,他没有告诉对方。

    在走出小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幕景象。

    在叶铿然救出他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交错在时光的小巷里,他看到……在暗夜的疾风骤雨中,他举剑的衣袖浸透鲜血,在暴雨中流下蜿蜒的血水,然后他弯下腰来,抱起一身是血的叶铿然,低头对他承诺:“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就算忘记了一次,还会再想起来;叶校尉,就算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风声木是时间的信使,它不仅能让人看到过去,还能让人看到将来。

    裴昀收敛笑意抬起头,几滴冷雨落在他的头颈上,他的手中,还有尚未打开的另外两颗树种。头顶的天空阴沉得可怕,雷霆隐隐滚过远山。

    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少年们命运的暴风雨,也即将来临。

    注释:

    [1]后世对挂甲柏的记载,见《古今图书集成》,清康熙年间陈梦雷编纂。

    [2]《唐律.户婚》中对于离婚的规定有三种。第一种是“和离”,即夫妻双方感情不和,双方都同意分手,第二种是“出妻”,就是妻子如果犯了嫉妒、盗窃、恶疾、无子等“七出”的罪状,丈夫可以休掉妻子;第三种是“违律”,也就是律法强制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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