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里困倦欲死,可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能够听到轿外传来低声的嘀咕,夹杂在骡马嘶鸣声与运送蔬菜柴火的大车轱辘声之间。杨嗣昌掀开轿窗帘幕的一角,向外面看去,他能够感觉到道路两旁人们向这顶华丽轿子投来的恶意目光。
“人们不喜欢我!”他心中暗想:好吧,这也难怪,京师的人们对朝堂上的大人们可从没有什么尊重,尤其是首辅大臣,毕竟在他们的一生中见过太多首辅大臣灰溜溜的乘着驴车离开这里,有的甚至被打入诏狱之中。更不要说自己这个首辅刚刚上任不久就提出要在全国加征新税练兵的奏疏,没人会喜欢别人从自己的腰包里向外掏钱。
杨嗣昌放下窗帘,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但脑子里却停不下来:那个徐鹤城救了唐王当真与刘成无关吗?这会不会是刘成在暗中执行的另外一个计划呢?杨嗣昌心里清楚不借助刘成的力量,他是不可能实现平定东虏,中兴大明的宏愿,但他也知道刘成在背地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勾当。这个总是面带笑容的将军就好像一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表面安静闲适,可水面下面的双脚却总是在拼命的划动。是的,刘成从没有拒绝过自己提出的要求,但在接受要求的同时,他也会提出一些听上去合乎情理的条件,当杨嗣昌静下来的时候经常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利用了刘成,还是自己被刘成所利用了呢?
“奸臣!”
“无耻之徒!”
骂声打断了杨嗣昌的思绪,将他拉回现实里,他听见轿外传来稀稀拉拉的骂声,也许是因为轿子外面的蒙古卫士的原因,骂声距离轿子还有一段距离,想到这里,杨嗣昌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些蒙古卫士也是刘成送给自己的!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杨嗣昌从来没有觉得在轿子里面这么难熬,他飞快的钻进大门,看到厚实的橡木大门将自己和街上的人们隔开,杨嗣昌觉得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少爷,您回来了!”杨青迎了上来,一边送上热毛巾供杨嗣昌擦脸,一边笑着问道:“是要先用膳还是——“
“先用膳吧!”面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杨嗣昌立即觉得轻松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仆人退下,低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家里有什么事情吗?”
“有几张拜帖。”杨青从杨嗣昌手中接过用完的热毛巾:“都放在少爷您的书房里了!”
“嗯!”杨嗣昌走进书房,从书桌上拿起拜帖,这是两个在外地为官的同年,还有一张却是翰林侍讲学士、经筵展书官黄道周的。他皱了皱眉头,感觉到后面隐藏着什么不祥的气味。他将拜帖放下,对杨青吩咐道:“青伯,这两张同年的帖子你让人各送一席酒菜和一百两银子、二十匹缎子过去,就说杨某忙于国事,无暇与年兄相聚,还请他们见谅!至于这位黄老爷嘛——”杨嗣昌犹豫了一下,此人显然就不能这样打发了:“你亲自去一趟,就说我今晚亲自去府上拜会!”
“少爷,这位黄老爷派来的人说了,若是少爷您有空,他下午未时会亲自来府上拜会!”
“亲自来!”杨嗣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霾。
黄道周是个很守时的人,当天下午未时他便来到杨府。杨嗣昌亲自降阶迎接,两人来到书房中,杨青送上茶水便退下,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虽然杨嗣昌的官职比黄道周的要大得多,但黄道周乃是天下知名的学问大家,在浙江讲学期间培养了许多门生,在朝野间都有着极大地潜势力,因此杨嗣昌并不敢以官职压人,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石斋先生,您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以教文弱!”
“不敢!”黄道周的神色十分严肃:“杨公,幼平(黄道周的字)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今天早上的一件事情。”
“今早?”杨嗣昌闻言一愣,暗想难道对方说的是流贼攻陷南阳的事情?可黄道周是翰林侍讲学士,并非兵部或者御史,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些。他心中虽然想着事情,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不知先生说的何事?”
“圣上取消了今日的早朝,杨公你可知道?”黄道周肃容道。
“我昨日在军机处当值,忙了一宿,才刚刚回来,倒是不曾听说!”
黄道周看到杨嗣昌并不是太在意的样子,心中暗怒,他冷笑了一声:“杨公,圣上乃是英主,自登基以来,便励精图治,何尝缺过早朝?你不觉得这有些蹊跷吗?”
杨嗣昌笑道:“先生说的是,不过昨日河南那边有紧急军情,想必圣上批阅奏疏,睡得晚了些,才取消早朝的。我们做臣子的也得体谅一下圣上嘛!”
“杨公此言差矣!”黄道周反驳道:“兵事可问兵部,钱粮可问户部,刑名可问三法司,军政之事各有有司,圣天子选贤用能,便能垂拱而治,何须事必躬亲?杨公于宫中设军机处,军国大事尽付数十幸进之徒与刑余之人,百官不得与闻,这等做法,幼平不敢苟同!”
杨嗣昌皱了皱眉头,看来这黄道周是冲着军机处来的,只怕站在他身后的还有不少人,将这位名满天下的石斋先生顶在前面做炮灰。不过他不想与这位石斋先生争论什么,毕竟对方虽然钱粮兵马都不太行,可读圣贤书已经读到骨子里去了,就算自己是苏秦再世,张仪复生,想要说服对方也不太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