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风华绝代

到了唐佩那间小小的医庐外面。

    唐佩听到了脚步声，却并没有抬头看向门口，只是淡淡说道：“如非急诊，明日请早。”

    纤纤素手中握着一本早已泛黄的古旧医书，她的目光，也似乎完全被医书上的内容吸引，根本懒得去看那三人一眼。

    一路行来，都接受着万众瞩目的三名男子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当然就是左俊民、贺子耀和景修平。

    现场安静得鸦雀无声，舞台上的场景布置，当然不可能真实还原一座小城，但是医庐里古色古香的桌子，以及竹制的古朴书架，还有薰炉、小秤，甚至连研钵都有。

    唐佩就那样悠闲安静地坐在桌前，现场安静得只能听见她一页一页翻过书页的声音。

    她当然听到了来的脚步声，很轻，很整齐，一听便是训练有素，不会是普通的百姓。

    可是那又怎样？

    前尘往事，早已被她彻底割舍。

    现在的她，不过是小城一角医庐中，一个普通的大夫罢了。

    “佩佩。”第一个出声的，是一身儒雅俊逸的左俊民。

    剧本没有给出角色的名字，所以他们用的都是本名。

    左俊民喊出这个称呼后，人也跟着走向了唐佩。

    他高大的身体，一下便遮住了唐佩面前的烛火，在她的医书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传来的，熟悉的味道。

    唐佩终于抬起了头。

    她抬头看着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左俊民，清澈的目光中，好像还是多年前那个山中少女，没有一丝杂质。

    “左叔叔。”唐佩站了起来，裣衽一礼。

    “佩佩……”左俊民伸手扶起了她，苦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会不肯再认我这个叔叔。”

    “左叔叔说笑了。”唐佩笑得客气，“您一向待我视如己出，我怎会不认叔叔？”

    有了这样一个近乎美好的开端，唐佩也转向了剩下的两人。

    “子耀。”她走到贺子耀面前，笑着和他招呼，“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脸上始终挂着懒洋洋笑容的贺子耀，都在听到那句“好久不见”时轻叹了一声，“整整三年了！”

    唐佩对他嫣然一笑，道：“可是子耀看起来，还是如此英俊不凡，好像分别不过就在昨天。”

    她不说话不笑地坐在那里看书时，隽永秀雅，看起来就是个小镇医女，除了容颜绝色外，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

    但是现在和故人相逢，笑着互道久别之情，脸上表情也跟着丰富了许多。

    或颦或笑，目光流转，瞬间便洗清了她身上衣服带来的土气，显得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

    “你啊……”贺子耀伸手在她头发轻轻一揉，这个动作他们当年常作，三年未见，老友再次重逢，相互之间也未见生疏。

    唐佩对他又是一笑，伸手轻轻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目光转向了最后那个人。

    景修平从见到那个安静坐在看着医书的身影开始，便不会动也不会思考了。

    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以为早已死去的人，竟然还能如此鲜活得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竟然还能见到她笑，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身上，从未消退过的淡淡药香……

    当唐佩的目光转到景修平身上时，他瞬间只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嘴唇微微噏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景将军……”唐佩脸上笑容宛然，但目光却明显清冷了许多，“不！三年前立下如此大功，想来应该是景元帅了！”

    她微微后退一步，对着景修平也是裣衽为礼，浅笑盈盈地说道：“民女见过元帅。”

    太过生疏有礼的态度，一下让景修平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观众们却看得如痴如醉。

    简单几句台词，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让他们大概了解了四个人之间的关系。

    这，大概就是表演的魅力了！

    “佩……佩……”哑声艰难地唤出了这个名字，景修平下意识伸手便要去扶唐佩。

    对左俊民和贺子耀的碰触都不避不闪的唐佩，却瞬间侧过了身体，淡淡说道：“不敢劳动景元帅大驾。”

    她抬眸看向景修平，目光清冷如水：“‘佩佩’这样的昵称，出自元帅之口，实在让民女诚惶诚恐，愧不敢当。”

    军中想来便最是沉默少言的景修平元帅，瞬间被堵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佩佩……”左俊民已经走回了她的身边，叹息道：“三年前的事情，他也是被逼无奈。他……”

    “左叔叔！”唐佩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今日我们难得重逢，当年的事情就先不要提了。我在这里也待了三年，算是半个地主。今晚无论如何也要一尽地主之谊，请左叔叔和子耀痛饮一杯。”

    演到这里，观众们大概也已经猜到了几人之间的关系。

    特别是唐佩和景修平，三年前，应该明明是情人，却因为三年前发生的事情，而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景修平的演技自然不在话下。

    从开头到现在，唐佩在三大影帝面前，游刃有余的表演，不仅让现场观众看在眼里，也被莫成、颜宁，以及在后台的明轩和盛兰等人一一看在眼里。

    唐佩自己还不知道，她抽中的这个片断，恰好就是明氏准备投拍电影的最开始。

    故事就从此时展开，被恋人狠狠伤害过的昔日天下第一名医，被从前的伙伴找到后，重振风云出世，在这片乱世中画下了最波澜壮阔的一副篇章。

    这会是一部以女主角的经历为主的电影，所以明轩才会如此重视女主角的选拔。

    他看着在三大影帝的联袂飚戏下，依然时而优雅，时而带了几分俏皮，时而冷若冰霜的唐佩，环抱在胸前的双手慢慢放松——

    让唐佩加入节目组，真的是他今年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分处各自休息室中的盛兰就没这么好受了。

    唐佩这场戏的重要性，作为有着丰富经验的影后，盛兰当然一眼便看了出来。

    当然，这一幕戏也很难演好。

    即便是在可以不断NG的真实拍摄现场，盛兰都没把握能够三条过。

    看着墙上正在直播着节目的液晶电视，盛兰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起来。

    光是第一幕戏，三大影帝站在门口，而唐佩却要一副悠闲的模样继续看自己的书，便十分不容易了。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在盛兰看来，唐佩远比表面上展现出来的，做得更多。

    但是她相信，那三个正和她同台飚戏的影帝，想必是发现了的。

    盛兰的手指紧紧蜷缩成拳，脸色也显得更严肃起来——

    看来，她真的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不会输给唐佩了。

    不管舞台下各色人心中有着怎样的想法，舞台上的表演还是在继续。

    唐佩当真就在自己的医庐中，支起了一张桌子，摆放了满桌的果品菜肴，又搬来了一大坛今春新酿的梨花酒，笑着对左俊民等人说道：“京中好酒虽多，但这梨花酒却是本地特产，香醇可口，你们不来这里，是绝对尝不到这等佳酿的。”

    青瓷碗被倒满，古朴的酒坛，古朴的杯子，却更显得自然纯朴。

    “来。”唐佩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着端起了酒杯，“为今日重逢，干杯。”

    她说完，仰首便饮尽了碗中酒。

    昔年京城之中，唐佩豪爽洒脱之名众人皆知，从来不输男儿。

    三年久别重逢，佳人依旧，却一切无法回头。

    左俊民等人各怀心思，喝下了自己碗中的酒。

    唐佩很快又斟满了酒，笑着第二次举杯：“多年不见，几位风采依旧，实在该再干一杯。”

    她一说完，立刻又满饮了碗中酒。

    左俊民和贺子耀对视一眼，无奈跟着也只能干杯。

    唐佩飞快便倒满了第三碗酒，嫣然笑道：“我们几人，竟能在这里相聚，这里恰好又产这梨花酒，正好合了我们几个酒鬼的意。实在必须再干一杯。”

    她端起青瓷碗正欲就口，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便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佩佩。”贺子耀轻声说道：“你又何须如此？”

    “酒逢知己千杯少！”唐佩也不挣扎，只是端着酒笑道：“待在这里，可难寻一知己能陪我开怀畅饮。”

    “那你为何不回来？”贺子耀的目光都变得痛苦起来，“你明知道，我们之间，永远为你留有一席之地。”

    “呵呵……”唐佩笑出了声，“出了那个地方，我才觉得，天地宽广，原来空气都是如此清新，我为何还要回去？”

    她目光中已有了隐隐醉意，微微侧头看着贺子耀，浅笑盈盈：“子耀，你若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必定也会爱上这里。”

    她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负手站立不动。

    脸上笑容收敛，目光变得悠远而怀念：“这里的人虽然没有京中多，却每一个都很好。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也没有那么多的鲜血的味道。有的，只是四季百花的花香，夜晚虫鸣水声。”

    三个男人，就这样默默看着负手而立的唐佩。

    观众们虽然没看过剧本，但是却仿佛随着唐佩的目光，一起飘向了她隐居的江南小镇。

    那里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水声潺潺入梦，岁月便在这样的安宁美好中，如白驹过隙，一晃一晃便是数年过去。

    “佩佩……可这一次，我们便是来接你回去的。”沉默了很久，左俊民终于沉声说道。

    “我知道啊！”唐佩转头看向了他，笑着说道：“但我，是不会再跟你们回去的。”

    她摇了摇头，阻止了左俊民接下来想说的话，比着自己的胸口，又道：“三年前，那个唐佩便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唐佩，只是小镇上的普通医生，是只欢迎朋友们来找她喝酒聊天高歌的唐佩。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泥潭中了。”

    左俊民等人的脸色，随着唐佩的动作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尤其是景修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景修平，脸色始终那样苍白。

    即使几大碗烈酒下肚，也不能让他早已荒凉的心，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此时见了唐佩的动作，他猛然站了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唐佩的手垂在了身侧，她看着景修平大步离开的背影，突然轻轻一笑。

    她慢慢走回了桌旁重新坐下，淡淡说道：“来，我们继续喝酒。”

    “你又何苦如此刺激他？”贺子耀忍不住说道：“你明知道，发生当年的事情，最痛苦最难受的人，其实就是他。毕竟，他是那么爱你。即便当年以为你真的香消玉殒，也从未改变过分毫。直到现在，也是……”

    听到贺子耀的话，原本快要离开的景修平，却僵在了原地。

    他从来不知道，当有一天，有人在唐佩面前，提到他的感情时，他会是如此难堪，如此尴尬，甚至恨不得，就此死去。

    可他很快就会变得更加痛苦。

    唐佩已经打断了贺子耀的话，轻笑着说道：“我也很爱他啊！”

    景修平心猛然一跳。

    很快便听见唐佩继续说道：“直到，被元帅大人，一箭穿胸，将这里射空为止！”

    她嫣然笑着看向贺子耀，手指却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笑容丝毫没有到达她的眼底，放大的电子屏幕上，观众们可以清晰看到，唐佩目光中的空荒。

    画面就此定格。

    现场却仍然保持着安静。

    观众们的目光，还停留在景修平僵硬着，却不懂轻轻颤抖的背影上。

    停留在唐佩空荒到甚至让人想哭的目光中。

    刚才那句台词，好像还回荡在他们的耳边。

    隔了很久，久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远，不知道哪个角落的某个观众，终于轻轻鼓起了掌。

    掌声开始像潮水一样席卷所有的观众席。

    剧情很短，甚至并不完整。

    故事仿佛才刚开始，却立刻便戛然而止。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随着唐佩等四人的演绎，完全沉浸在这个故事中。

    响起的掌声，仿佛是一个信号。

    唐佩微微一笑，收起了刚才那样的眼神。

    她带头站了起来，景修平也已经走回了他们身边。

    “谢谢大家。”唐佩笑着对观众微微鞠躬。

    掌声变得更加响亮。

    现场除了潮水般的掌声，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他们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刚才的表演中，甚至开始期待接下来故事的发展，不愿意开口破坏这一刻的气氛。

    唐佩对贺子耀等三人也分别点头致谢，然后便转身朝后台走去。

    她不知道，在行家眼里看来，自己是不是被三名影帝的演技压制住了。

    但是刚才那瞬间，她是真的入戏了。

    以致当她到了后台，情绪都还有些低落，没法立刻从戏中女主角的表演中抽身而出。

    直到明轩主动迎了上来，对她说道：“非常不错，唐佩，你又给了我一次惊喜。”

    “谢谢。”唐佩勉强提起精神对他一笑，点了点头又道：“如果明少没什么事的的话，我想回休息室先休息一下。”

    明轩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做挽留。

    只是在唐佩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道：“希望休息室里正等着你的惊喜，能让你开怀一笑。”

    唐佩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了明轩，后者却只是对她淡淡一笑，转身重新回他的演播主控室去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唐佩快步走回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大门并没有关紧，而是留着一条小小的缝。

    唐佩伸手刚要推开休息室的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会儿就能见到姐？真的吗？”

    唐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猛然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沙发上，穿着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衣，正专注地看着墙上电视的青年，听见声音的一瞬间便回过了头。

    即使昨天才通过视频电话，但是看见唐子泰明显红润了不少的脸颊，唐佩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个由衷的笑容。

    “姐！”唐子泰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向了站在门口的唐佩。

    他个子本就比唐佩高出大半个头，只是从前的唐子泰，一直十分消瘦，看起来十分单薄。

    此刻的他，虽然还谈不上健壮，但至少要比从前的他，健康了太多。

    “我说过，我一定会到现场来看姐表演的。”唐子泰微笑着看着唐佩说道。

    然后他一伸手，便将只是抿嘴笑着站在原地的唐佩抱入了自己怀中，已经逐渐变得宽阔起来的胸膛，能将唐佩很好得保护在他的怀中。

    唐子泰几乎是满足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今以后，我也会，好好保护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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