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来,又能如何?曹操还能宰了我?大不了罚酒三杯罢了——就算罚三罂,那我一咬牙认下便认下了吧。
倘若初来此世,说不定他就认输了,脸面这东西,偶尔丢一次也是事之寻常。然而终究在乱世中拼搏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爬上高位,造出文名,又不甘心不拼一把就认输。不行,我总得吟点儿什么,哪怕因为文不对题而被判负,也比交白卷要强。
那么,究竟吟点儿什么呢?曹操之诗是慨叹寿数之无常,陈琳更进一步,慨叹命运之无常,总之就是无常了,就是人生如何可悲了,类似诗篇,此后两千年里可不少啊,这也是文人的通病啊,总不会没得可抄。
这人要是被逼急了,思路或许或瞬间变得极为清晰,并且相当发散。是勋才想到慨叹人生际遇,突然又一个念头蹿入脑海:“我要是反其道而行之呢?”
曹操又在那儿催了,是勋也不好再拖,当下罗圈一揖,最后朝向曹操:“以主公之命题,不拘格式?”曹操说对,不管是四言、五言、杂言,还是最近新流行起来的七言,你随便,我们光看内容,不限格式。是勋说好,当下又略一沉吟,终于双眼中精光大盛,将头一昂,开口吟道:
“何言德行兮,不如且行酒……”什么“德行不亏缺,变故自难常”,今天大家伙儿本来挺乐呵,曹老大你想那么多干嘛?——“月日自寒暖,飞光煎人寿!”
是勋这是突然想到了唐朝李长吉那首著名的《苦昼短》:“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吞白玉?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此诗开篇即咏人生短暂,恰与曹操前作相和,但随即笔锋一转,讽刺求仙问道访长生之荒谬,是勋心说我完全可以借来用嘛。当然啦,就曹操目前而言,尚无求仙访道之意,而且曹操可以说在历代帝王当中,是最反对迷信的一个。所以是勋必须要修改其中几句,不是劝诫曹操疏远方士,也不是请他乐天安命,而是要他振作起来,努力把握自己的人生,别再作无聊颓唐之语。
当然啦,李贺这般汪洋恣意之作,若改成魏晋风格,难度那是相当大的,而且飘渺灵动之性,也容易大打折扣。然而是勋想啦,反正不拘格式,我又何必一定要魏晋风格、建安风骨呢?从今往后,建安风骨有我一份来创造!只要文法、词汇、韵脚符合这时代的习惯即可,其余皆可肆意为之也。
而且他前世就非常喜欢李贺这首诗,时常诵念,《苦昼短》的整体韵味已经深深镂刻进了心中,只要略加整理,即可如有源之泉般喷薄而出。终究是勋来到这一世也那么多年啦,假装文人墨客也非一朝一夕,多少受时代风俗的影响,若真论起诗文来,自然无法比拟王粲、陈琳等大家,但亦非昔日……前辈子之吴下阿蒙也。
于是在吟完前四句:“何言德行兮,不如且行酒。月日自寒暖,飞光煎人寿……”以后,他略一停顿,随即铿锵有力的诗句便顺畅而流——
“……乃见食熊则肥,食蛙则瘦。圣贤共愚氓,同日而俱朽。西北海之外,有龙衔其烛。我欲剖其首,并断其足。使之朝不得回,暮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何为服黄金,或食白玉。嬴政辒辌车,八马正踯躅。变故自非常,逝者如斯速。但知自爱者福,自强者禄!”
德行再高又如何?人生照样坎坷而短暂,圣贤如孔子、郑玄,亦终将化为一掊黄土。至于求仙长生,更是无稽之谈,那么应当怎样度过我们的人生呢?诗眼便在结句——“但知自爱者福,自强者禄!”要靠自己的努力,使得人生不再虚度,即便短暂,亦能光耀千古!
是勋此诗并不仅仅应付差事,也非仅仅献给曹操,他同时也暗暗地对自己说:即便朔州之事,无果而终,即便朝廷内外,再多明枪暗箭,即便人生如履薄冰,再如何艰辛坎坷,只要我肯于付出努力,便一定能够向自己的理想稳步迈进。老天作梗又如何?中原之统一已经提前了好几年,那么重兴中国,镇定塞外,也并非遥不可及的幻想。吾既到此,历史必将改变!
(变故自非常之卷十二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