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腆着脸假笑的惫懒相,估计一个字儿都没能听进去。
别墅的庭院中遍植奇花异卉,占地甚广,此时已经摆下了宴席。曹丕自然居于主位,其弟曹植侍坐于侧,兄弟二人想把最尊的客位让给是勋,是勋连连摆手推辞,然后搀扶邯郸淳上坐。不管怎么说,人家七十多岁了,乃是真真正正的“老诗人”,是勋岂敢傲然居于其上?至于其他人,多是小年轻,也有几个比是勋年岁大,但到不了一倍,名望也不比是勋为高,若论及品阶,是勋亦可俯视者也——所以他老实不客气地盘踞了次尊的客位。
这场文会颇为盛大,与会者不下三十人,是勋只熟识其中半数,剩下一半儿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应该是曹氏兄弟自己招揽的文人墨客吧。曹丕逐一为是勋介绍,其中一人生得又长又瘦,就象根竹杆儿似的,而且一张马脸,可与诸葛瑾为一时之瑜亮,就听曹丕指点着说:“此同县(沛国谯县)朱彦才也。”对方也赶紧朝是勋施礼:“朱铄不才,今得拜会是公,欣悦已极。”
啊呦,朱铄,那在原本历史上是与吴质、陈群、司马懿相并列的曹丕之“四友”之一啊,想不到亦文学之士也。史书上对这位的记载非常简略,就光知道他性子急,很早便入曹丕之幕,后官至中领军将军而已,至于才能、功绩,全都付之阙如。是勋心说如今吴季重为我门客,司沦达为我故吏,就连陈长文,因为曹丕你小子并非世子,也未必再会来抱大腿啦,你身边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朱铄……
是勋一惯谦恭谨慎——应该说上一世虽然已为镜花水月,但其环境仍然在他骨子里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还没学会在人面前摆架子(除非事出有因,故意为之),所以前来见礼的,不管有名没名,有职无职,认识不认识,也都逐一平礼相还。就这么着乱了好一阵子,大家伙儿全都搭过话了,才始分宾主落座,随即美食佳肴,流水般呈将上来。
而且曹丕一拍巴掌,自有乐师奏起丝竹之声,有身着锦绣华彩的八名舞女来至宴前,扭动腰肢,抖裙甩袖,翩翩起舞。这年月富贵人家饮宴,一般都缺不了类似表演,是勋却是全然不感兴趣的——又没有钢管,穿得也多,这种舞蹈有啥看头?
他有时候也挺奇怪,难道人人都喜欢歌舞吗?吃饭的时候不好好吃饭,还分心赏什么表演?不过再一琢磨,自己前一世独自一人用饭的时候,不也喜欢打开电视,有得瞧没得瞧的,起码当个背景声吧……但若是朋友聚餐,就没这种坏毛病啦。
酒过三巡,曹丕开始出题目了——文会嘛,不能一直只是吃喝外加聊天啊——“可以此宴、此舞为题,以观诸君大作。”是勋匆忙朝他瞟了一眼,曹丕会意,随即解释:“吾姑婿近日公务倥偬,又非雅爱歌舞者,恐无文思,然诸君之作,可倩吾姑婿品评也。”是勋不肯下场,但他可以当评委。
于是乎众人全都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开始构思诗篇。或用时长,或用时短,陆陆续续的,便有作品呈递到是勋面前来。是勋展开来一瞧,嘿,都是新玩意儿,自己前一世全都没有读到过啊——这要是有所传世呢,后人自然有所品评,自己对汉魏之际的文学又挺感兴趣,大多读过,照抄评语就好,这全是新作,可该怎生评价?
不过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终究见得多了,经验足了,很快就被他瞧出了一些门道来。这些作品自有高下之分,但即便王粲、阮瑀等七子所作,也都很难称得上是可传世的佳作——估计原本历史上也有,正因为不够漂亮,所以未能流传下去。
所以当曹氏兄弟向他请问对于各人作品的评价的时候,是勋首先把诗作分成两摞——一摞是七子(到场六个),外加曹植(曹丕并未下场)和仲长统的,另一摞是其他人的,然后粗评道:
“仲宣(王粲)、子建、公理(仲长统)诸君之作,可为上品,余皆中品……”当然不能当场打脸,说你写的压根儿就是下品或者不入流啦——哪怕写得再糟糕,人家也是诗人啊,肯定比自己要强。
陈琳拱手问道:“是公可逐一月旦否?”你别太笼统,仔细点儿,一篇一篇的评说吧。是勋心说我可没那本事,还是:“无须,乃可概言之也……”
把诗作全都往几案上一放,他就老实不客气,开始背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