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托——难道你注的那些,都承认是在胡说八道啦?
是勋正色道:“弟近年倥偬国事,偶有所思,皆以注经,所见既浅,又散碎也。何如孙兄,万卷在侧,兆书环绕,所读既广,所思必深——勋安敢论?是故乃赴兰台求学耳。”你这两年呆在兰台,尽读书了,我怎么敢跟你讨论经义?你也容我先好好读上几个月的书,咱们再切磋不迟啊。
孙炎“嘻嘻”一笑:“宏辅实好学者也。”不必过于谦逊,咱们一起读书,共同进步就是。
是勋敷衍过了孙炎。便即安排小吏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图书。并且特意关照说:“若本朝之前。论尧舜及三代之事者,不论真伪、古今、散整,皆取来我看。”我要从中寻找劝说刘协的论据出来。
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快,匆匆便已岁末,随即迎来了建安十六年的元旦。同时也有消息传至许都,说曹昂已然交卸了三州都督的临时职务,并且完成了对旧荆州地区的巡视,年前返回的安邑。曹操与儿子见面恳谈。并且征询重臣们的意见,最终决定册立魏王世子,乃由杨德祖拟稿,上奏恳请天子允准。
曹操跟曹昂究竟谈了些什么,就连校事都未能探知端底——可见那是多么私密的会谈了。但他与重臣们的某些对话,倒通过校事系统传到了是勋耳中。据说曹操曾经询问贾诩,然而贾文和缄口不言,曹操就问啦:“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贾诩说:“属适有所思,故不即对耳。”曹操问你究竟在想些什么?贾诩终于图穷匕见——“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是勋闻讯。不禁大笑:“文和固狡狯也。”合着你还是来这一套啊!在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在曹丕和曹植之间举棋不定。乃问贾诩,结果贾文和的回答是一样一样的。就表面上看起来,贾诩把自身的位置摆得很正,所言也符合儒家大义——长幼有序,立长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即便曹操最终还是放弃了曹昂(这条时间线上)或者曹丕(原本历史上),得嗣者也不能因此而怨怼他贾诩啊。
可是你再细想一想,老贾明明可以跟曹操直说:“废长立幼,取乱之道,请主公从礼而行可也。”但他偏偏要兜个圈子,拿袁绍、刘表出来举例,以期给曹操留下更深的印象,由此可见,他个人的倾向性不是很明确了吗?
只是在曹家重臣当中,贾文和终究既为后进,又是降人,排位比较靠后,光他这一句话,恐怕还没法使得曹操彻底打定主意。曹操更重视的,还是荀攸、钟繇等人的看法——荀氏故相,钟氏新相,执掌尚书,搁后世那就是国务总理啦,确立继承人这种大事儿,怎可能不预先征求国务总理的意见?
当然啦,立嗣既是国事,更是家事,曹操又是一位强势的君主,他若真的拿定了主意,哪怕废长立幼,只要不是废嫡立庶,原也不必在意臣子们的看法。由此亦可得见,曹操的内心还在犹豫、彷徨,跟曹昂父子密谈那一回,所得的结果必然并不尽如人意。
所以最终,还是睿智的荀公达帮忙曹操打消了心中的犹疑。当曹操询问荀攸的时候,荀攸也说:“臣乃有所思。”曹操心说你也不会也在想袁绍、刘表吧?却不料荀攸回答道:“乃思昔高皇帝立嗣,孝惠皇帝何得不失其位耶?”
汉高祖刘邦偏爱戚夫人所生的庶子刘如意,曾经起过废长立幼之心,要说那会儿儒家学说还并没有在政治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传统的礼法对刘邦这类大老粗来说,也是随时都可以扔垃圾堆里去的废品,嫡长子刘盈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啦。可是最终刘盈还是顺利扛过了危机,在刘邦死后继任为大汉朝第二任天子——孝惠皇帝,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般认为,那是因为刘盈他亲娘吕雉采纳了张良的建议,请出大名鼎鼎的“商山四皓”来做刘盈的老师,刘邦一瞧,太子羽翼已丰,这才不得不打消了废长立幼的念想。
然而荀攸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若萧丞相、曹丞相、陈丞相、张丞相(张苍),及滕公(夏侯婴)、周勃等俱心向孝惠皇帝,斯可谓羽翼丰满也。‘四皓’徒有其名,无寸功且无寸兵,何得谓为羽翼?”
汉初,军功贵族实际掌控着朝政,这些人的向背都不去考虑,就光为了四个新冒出来的老头儿,就觉得长子成势啦,动不得啦,世间又哪会有这种道理呢?
曹操捻须沉吟,说公达所言有理——那么就你认为,刘邦是为啥而不敢行废立之事的呢?
荀攸缓缓答道:“臣按旧史,乃有所管见。高皇帝五年而破项羽,然天下未底定,六年游云梦而拘韩信,七年伐匈奴而困平城,八年始和亲匈奴,九年徙豪杰十万入关中,十年击陈豨,十一年杀彭越,十二年灭黥布,旋薨。则天下尚乱,汉基未固,岂可因此而自乱者也?”
曹操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公达所言是也,孤知之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