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景等人已经不再搭理他这个外行,回头说了两顺,又吵成一团,形若疯魔,不可理喻。
知道不能再劝,只能苦笑观望四下情形。
一望之下,更是无语。
大约是余慈展示的符法脉络已经是渐入佳境的缘故,为此而疯魔的绝不是他身边这几位。
洗玉湖上情况特殊,层叠的封禁阵法,十几万年积累下来,已是形如圣地一般的存在,不知有多少人不远万里而来,一辈子留在这儿,钻研学习。而想要解析,起码要有些符箓的相关基础,所以,这里最不缺就是符修。
要说,在北地三湖核心之地,见识眼光都是不俗,可像余慈这样,将一道颇为精妙的灵符,堂堂正正演示出来,恐怕百年、千年都难得一见。
林双木忽有所感,扭头看吴景,只见这一位在争论中,身上气机起伏,隐然竟有通透之意……
这莫非,已经是有所精进?
林双木突然就理解了。
怨不得他们发疯,如果论剑轩的哪位剑仙大能,如此讲述剑义玄理,指点修行,林双木也会疯的。
正感慨间,那三位突然都断了篇儿,张着嘴,呆呆看天。
林双木抬头看时,便见天空片断云层仿佛是被吹散的棉絮,正往外扩,稀疏了一些,却和周边云气连为一体,更遮断天上骄阳,只在边角空隙中透出光来。
其中似乎在酝酿什么东西。
林双木是真的看不懂,扭头再看水镜,那边显示余慈这边刚落下一子,按照吴景的话说,这应该是此符第十一个窍眼了。
也在这时候,湖上传来了唏嘘感叹之声:
“妙啊,妙啊!”
“原来是这么转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不是叠窍合形百千回,哪能有这等法理?”
“看情况,如今最多还有两窍,最少一窍便可尽现本来面目。”
“十二窍、还是十三窍都无碍大局,此符要是细细解说传授,连通神小修都能运使自如,可就是用到真人境界,也半点儿都不过时,这才是化繁为简的精妙之处啊!”
“正是如此,此符属火行。同样是火,庸人取于自身,以气化之;高人取于天地,以意相驭。你看这阳光照下……啊呀,不好!”
不只是哪个人起了头,湖上先是隐隐骚动,继而一阵大哗,先是从一处响起,很快不知几百几千人都指向天空、或是水镜,嗷嗷叫唤:
“要断了,要断了!”
林双木勉强懂一点儿棋艺,受了点醒,蓦然发现,不管天上云气如何化形,只看棋盘上的局势,余慈或许太过讲窍符形窍眼的布局,以至于在棋形上露了好大的破绽,等于双方交战,空门大开。
只要稍懂棋的人,对如此明显的破绽,绝没有漏过的道理。
广微真人已经持子在手,只观其视线所指,显然是要发力了。
星罗之法,终究还有“棋艺”的因素啊!
林双木正摇头的时候,耳朵猛地轰鸣。
“广微真人要冲断棋形”的消息,已经是瘟疫般传播开来,而洗玉湖上的氛围,也在长时间酝酿、挤压、刺激之下,突破了某个临界点,一时间整个湖上都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哀嚎声、咒骂声,错乱嘈杂,沸反盈天。
虽然混乱,但细听来,都是诅咒广微真人败坏好局、又或乞求他放过一手的。
林双木听得失笑,渊虚天君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如此人气?
当然,这不是什么人气高低的问题,而是水天之间,所有符修都绝不乐意看到,广微真人一个冲断,打断掉马上就要展露最深层玄奥的符形筋脉。
虽然在分云斗符之时,尤其是在星罗法中,这是最合理的攻击手段,可在当前情境之下,就等于是把一幅即将完成的绝世画作,硬扯出一个败笔来。
广微真人真下了手,就是那个拽笔的人!
洗玉湖上几乎要炸了锅,广微真人偏在此时再次陷入了长考。
他持子沉吟,成千上万修士的心脏,随他指间沉沉的“棋子”微光,起伏跌宕。
“不要断,不要断!”
吴景三个似乎已经忘掉了刚刚的争执,不知是谁起了头,念咒似地连连祈祷,本来面红耳赤的老道士,甚至还连连对天拱手,惶急之情,溢于言表。
在这种氛围下,就是不明白其中玄奥的,如林双木,心头都隐隐揪了起来。
但不管湖上的修士如何祷告、诅咒,都不可能影响到对弈双方的判断。
广微真人长考再久,也是要落子的。
便在千万道视线集束之下,他食中二指间,沉沉光芒投落。
这一刻,洗玉湖窒息了。
有的人,甚至闭上了眼睛。
直到那“得”声轻音响起,整个洗玉湖仿佛都还在狂风扫荡的悬崖上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