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是在那磕头,可这意思十分明显,那是在向皇帝施压呢。这两位都是犟驴,张士德哪敢掺合进来。
得了皇上的命令,张士德急忙上前去扶庾璟年。庾璟年却不肯起来,扬声道:“若是皇伯父不肯答应,侄儿就不起来。”
皇帝本来就心乱如麻,不由怒了:“好好好,你这是在胁迫朕吗?”
庾璟年道:“皇伯父之前曾经答应过我,不论我看中了哪一家的女孩,都会给我指婚,皇伯父您是大晋天子,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当时您可没说不许叫我迎娶文安县主吧?”
这话只说的皇帝哑口无言。哑口无言之后就是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你这是怎么跟朕说话的。”
庾璟年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让。“皇伯父若是觉得璟年冲撞了您,把我拉出去打板子或者干脆砍了我的脑袋,我都没有怨言,我只想知道,皇伯父为什么不许我娶文安县主为妻?”
皇帝冷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皇上看来是想彻底打消他娶沈沅钰的念头,吩咐张士德道:“你去把朕亲笔写好的御旨拿过来,给他看看!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张士德自然是知道皇帝要他去拿的是那道谕旨,他丝毫不敢怠慢,取来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一卷黄绫封面的圣旨。
皇帝冷声道:“拿给他瞧瞧!”
庾璟年有几分疑惑地接过谕旨,徐徐展开,快速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变得一阵苍白。皇帝的笔迹他自然是认得的,这封谕旨的确是皇帝亲笔所书,之所以还没生效是因为皇帝尚未在谕旨上盖上玉玺。
叫庾璟年震惊的是这封谕旨的内容,皇帝意欲将沈沅钰纳入后宫,封其为贵妃。位份尚在生下了三皇子的桓淑妃之上。
庾璟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高速运转着。猛地想起了当初在御花园中,皇帝初见沈沅钰的时候,看向沈沅钰时,那怪异的神色。
他中意的女子,怎么就这么优秀呢?先是旻文太子想娶她做自己的太子妃,现在又是皇帝对她动了心思。庾璟年心里一阵苦笑,看来自己的眼光还真不错呢。
紧接着庾璟年的心就直沉入了万丈深渊。
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面对这晋元帝,庾璟年既是侄儿,又是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作臣子的,又是侄儿,怎么能和皇帝和伯父抢女人呢?看过这份谕旨之后,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步。至少从当时的道德角度出发,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步了。
只是庾璟年不甘心啊。他花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沈沅钰那里吐口了。结果却出来这种事儿。
庾璟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勤政殿的。“将军,将军!”直到萧十三在他的耳边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萧十三却觉得脖子里直冒凉气,因为庾璟年的样子十分太怕人了。萧十三被庾璟年的样子吓坏了,他的眸子蓝幽幽的,仿佛点燃着两团蓝火,脸色更是白的吓人。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萧十三觉得庾璟年身周三尺之内阴风阵阵,仿佛庾璟年刚才不是去了一趟勤政殿,而是去了一趟地狱。
“走!”庾璟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去哪?”萧十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东海王府!”
不论如何,就算他娶不到沈沅钰为妻,他都不能让沈沅钰嫁给大她几十岁的晋元帝。到了这关键的时候,他自然就想到了生死兄弟,要和三皇子好好商量商量,这个局要怎么破。
勤政殿里。皇帝坐在御座之后,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目光之中却是一片空洞。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士德送了庾璟年出去,又悄无声息地走回来,他走路就像一只猫一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好,十分不好,他可不想撞到枪口上。
哪知皇帝虽然心情不好,却没有影响到眼神,他看了一眼张士德,问道:“老五出宫了?”
张士德连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上的话,五爷出宫了!”
“他,他心情如何?”
张士德腹诽道,自己钟意的女子眼看就要变成自己的伯母了,那心情能好得了吗?张士德字斟句酌地道:“五爷脸色苍白,似乎……是有几分伤心。”他可没敢说庾璟年脸色阴沉铁青,好像自己在皇帝跟前告状他对皇帝有怨言似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有多看中这个侄子了。
这就是说话的技巧,像他们这种整天呆在大内的,哪一句话说出来之前都得先在脑子里过三遍。
皇帝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士德,朕也知道那个女子并不是阿雅!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两个年轻人?”庾璟年踏出勤政殿时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帝也看见了,他是真的心疼庾璟年。
张士德哪敢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发表意见,他是觉得皇帝应该成全庾璟年和沈沅钰,说起来那两个人郎才女貌,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不敢说啊,万一哪天皇帝想起来了,不满意了,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这么多年跟在皇帝身边,他的太极拳的功夫早已打得十分在行,便赔着小心道:“这种事奴才也不懂,奴才只是知道陛下对五爷一片拳拳疼爱回护之心令人感动,想来五爷早晚也是能明白陛下这片心思的。”
皇帝对他的回答自然是十分不满意的,不过他也知道以这个老东西的谨慎,让他多吐一个字,他也是决计不肯的。
他“哼”了一声道:“把那份谕旨给朕拿来。”
张士德松了一口气,将刚才那一份谕旨双手呈给晋元帝。元帝一字一句地细细读着自己亲笔写的谕旨,字里行间仿佛看见了阿雅又活过来了一般。他想起阿雅曾经劝过他:“陛下您是个急性子,今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希望陛下都能三思而行,不要伤人又伤己。”
想起这些话,晋元帝心中既甜蜜又痛苦,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不住地说着:“再想想,再想想……”
建康城的某一座密室之中,旻文太子高坐上首,底下一个身穿青色斗篷,身材娇小的人正在向他报告建康城中各大势力的情况。
鸿胪寺不知道被大晋安排了多少眼线,旻文太子自然不会在那里和自己安插在建康的重要密探见面。他身在北燕,却对建康各大家族的动向了如指掌,全靠了这些隐藏在大晋的密探和细作。
那人一袭斗篷将全身都遮住了,不过她的声音清脆婉转,能听出来那是一个女人。那人最后道:“……殿下,大晋各大家族情况目前就是如此了。如今琅琊王氏自从宗主王越死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他家族想要取代琅琊王氏的地位,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旻文太子问道:“依你看,谁能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门阀?”
那人从容道:“本来琅琊王氏下来,就该轮到陈郡谢氏,不过谢氏惯常玩弄平衡那一套,不愿做这出头之鸟。谯国桓氏根基主要在上游,中枢的影响力不足,所以日后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诸士族之首的应该就是兰陵沈氏了。这一次的大司空之争,虽然兰陵沈氏铩羽而归,却又通过联姻和高平郗氏牢牢绑在了一起,加之沈氏族长沈弘野心勃勃,沈氏家族内部经过多年厚积薄发,培养出一大批人才,日后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诸族之首当不是难事。”
旻文太子点头。
那人又道:“还请太子殿下注意兰陵沈氏的大老爷沈昀,若是此人日后登上宗主之位,兰陵沈氏恐怕更要如虎添翼。”
“沈昀?”旻文太子十分感兴趣,那不就是沈沅钰的父亲吗?“只听说此人一笔书法独步建康,在名士圈中甚至不如他的弟弟,那位夸夸其谈的沈晖名气响亮。”
那人说道:“此人虽然一向低调,但是却极有后勤和组织才能,是个萧何一般的人物。这一次当阳之战,庾璟年能够战胜段光的黑骑军,大家只看到庾璟年运筹帷幄,却无人知晓此人输送兵源粮草的功劳。”说着递给旻文太子厚厚的一叠卷宗,道:“这是沈昀的资料记录,包括当阳之战的所言所行,请太子殿下查阅。”
旻文太子点了点头。将那卷宗小心接过来,交给贴身的小厮,并且嘱咐道:“给本宫收好了,本宫有时间要仔细阅研。”
那女子眼中便放射出一缕钦佩的光芒,旻文太子之所以能够百战不殆,就在于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所以他的对手甚至是潜在对手的人,旻文太子手中都有他们详细的生平、性格、习性的记录,旻文太子的情报系统做得非常完善,这也是他能将每一个对手一一打败的重要原因。
这样的卷宗,庾璟年、三位皇子、四大门阀的宗主、大晋重要的文臣武将,每个人都有一本在旻文太子手里。
若是大晋人知道了,定会全身冒寒气的。他们在旻文太子眼中几乎没有秘密。
旻文太子柔声对那女子道:“这些年,委屈你在建康为我做这些刺探机密之事,以你之才学品貌,实在是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