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伤者。他们一个个睁圆了眼睛,在死人堆里翻找着有可能活下来的同伴。黑旗军的士兵们从一开始就被灌输着一种精神,对同袍的不放弃。
伤者太多,方解将各营的军医几乎全都掉了过来。
这一战之惨烈,比起攻打黎阴城那一战还要让人心里发悸。那一场固然也很艰难,但那是攻城战,人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很难打。这一场是平原野战,黑旗军南征北战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与一支军队在平原上打成这样。
对方完全靠的是一种合格军人才会拥有的意志在战斗,在黑旗军拥有火炮和骑兵的情况下,不顾及死伤,一次一次的发动近乎于自杀式进攻的攻势。尤其是为了将重甲步兵送到黑旗军阵线前面的时候,至少有五六千名高家军步兵战死。用他们的尸体做屏障,为重甲步兵挡住火炮。
其实照这样打下去,输的还是郑紫域。
夏侯百川将染了血的铁盔摘下来丢给自己的亲兵,大步走进伤兵治疗的地方探视伤员。这一战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敌人,到现在夏侯百川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郑紫域要用这样不计代价的方式决战。
高家军在武器上落后,士兵素质上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拼了命的进攻,士兵死伤的数量远比黑旗军要多,可作为一个领兵多年身经百战的将军,郑紫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他两只手推着自己的士兵们在送死,即便没有后来黑旗军精骑的突袭成功他也会败,只不过,黑旗军的损失会更大些。
“郑紫域这个疯子。”
夏侯百川骂了一句,他只能用郑紫域已经疯了来解释这种战争的出现。
因为一个还保持理智的人,不会这样用兵。
“大将军!”
一个亲兵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骑兵那边把郑紫域围困在一个小村子里了,郑紫域身边最多不超过四百人。”
“好!”
夏侯百川精神一震,重新戴上铁盔上马,跟着那个亲兵往郑紫域被围的地方过去。这是一个已经脱离了主战场四五里的小村子,村子里的百姓早就已经逃走。多年征战,北方这样废弃的村子比比皆是。
村子里面,郑紫域和为数不多的士兵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夏侯百川到了的时候,黑旗军已经攻进了村子,每一条街道上都是尸体。那些悍不畏死的郑紫域亲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主帅换取哪怕多一分钟的生存。不止如此,他们也用这样的决绝来捍卫自己的军人的尊严。
郑紫域和仅剩下的几十个亲兵被困在一个大院子里,外面已经被黑旗军围的水泄不通。
夏侯百川在院子外面下马,看了看院墙上那些露出头神色憔悴疲惫但依然没有一点畏惧出现的士兵,心里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意。
这样的对手,确实令人尊敬。
“郑将军可在,我是夏侯百川,可否能说几句话!”
夏侯百川站在外面大声喊了一句。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身带血铁甲的郑紫域提着已经崩出了无数缺口的横刀缓步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夏侯百川。
“夏侯将军,到了这一刻,难道你还想劝降?”
郑紫域微微昂着下颌问。
“将军高节,夏侯不敢劝降。”
夏侯百川抱拳说道。
郑紫域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将刀子丢在一边也抱了抱拳:“多谢夏侯将军,人生能有你这样的对手,就算死也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侯百川道:“我只是不懂,将军为何如此决绝?若将军步步为营,我若想取胜绝不是一件轻易事。”
郑紫域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凄凉。
“你家主公给高开泰送去不少书信,都是高家军中-将领写给他的。那其中有一封是我写的乞降书信,言辞之卑微令人不齿。那书信不是我写的,高开泰或是为了表明信我,又或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派人将那封书信送来给我……主疑而臣死,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我随他多年,却比不过你家主公的一招离间之计。”
“我不会投降不会背叛高开泰,纵然他疑我,但我始终视他为主公。可是,我还有什么意义活着?既然不得不死,我就要死的干净痛快些,让我那个糊涂主公看看,我郑紫域是什么人!”
夏侯百川叹了口气:“将军……战场之上,阴谋阳谋经历的何其之多,为什么这般想不开,还要拉上数万大军一同送死。”
“他们都是我的兵,我死也要带上他们。”
郑紫域摇了摇头:“你可以说我自私,但这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志气,而是我郑紫域麾下数万儿郎的志气。我可死,我部下将士也可死,但不可丢了这志气!”
说完这句话,郑紫域弯腰将地上的横刀捡起来。
“夏侯将军,你比我幸运。你跟对了人……我没有。”
他仰天大笑,将横刀戳进自己小腹中用力一拧。
院子里,剩下的几十个亲兵也纷纷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