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之中,农人还在紧张地忙活着。
今年的粮食收成其实很受影响了。因为即便是近在迟尺的幽都县,也曾经发生过血腥的叛乱。屋舍被焚烧,麦田被践踏,民人被杀戮,秩序与生活遭受了严重的破坏。
绝收的农户欲哭无泪,只能通过打零工的方式,赚取一家人的口粮。但此类工作机会也很有限,需要整修的驿道就那么几条,需要修建的陂池就那么多,又能雇佣几个人?
邵树德下了土塬之后,进得村落之前,便看到很多百姓扶老携幼,离村而去。
“杖翁何往?”邵树德拦下一人,问道。
老人有些不耐烦,焦急地看着加快脚步东去的邻人,神色焦急。但站在他面前的是身着绿袍的官人,旁边还有几位精甲武士,一看就是杀人如麻的老手,因此他也不敢离开,只能苦着脸说道:“去州城。”
州城就是府城。幽州已升为北都北平府,但普通百姓并不知道,还是习惯称州城。
陈诚拿出一个布袋,递给老人。
老人疑惑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七八块胡饼,大喜过望,连忙将其交给身后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不住感谢。
邵树德赞许地看了一眼陈诚,继续问道:“去州城作甚?”
“关西来的天子要修宫殿,日给三升粮。小老儿急着去,晚了就没了。”老人因为得到了胡饼,态度好多了,有问必答。
“为何不在家种地?”邵树德问道:“冬麦不种了?”
“去年已经种了冬麦哩,今年再种,打不出多少粮,得歇一年。”老人自己也掰了块胡饼,慢慢吃了起来。
第三茬种不了主粮,可以种杂粮,真实原因是他们家现在就断粮了,坚持不下去了,只能逃荒。
“修宫城可是个苦活啊。”邵树德说道;“三升粮够吃么?”
“老朽是拿不到三升了,得精壮才成。俺家大郎、二郎可以干重活,拿三升粮。一家人省着点吃,也够了。”老人答道。
三升粮的工钱,其实比较丰厚了。军士出征或训练,一天也只吃三升米面。幽州经历了战争摧残,本地产量不足,这些粮食都是从河南通过永济渠运来的,损耗不小——得亏有永济渠,如果是陆路转运,成本更是惊人,怕是支持不了这种规模的基建项目。
“以前幽州镇修驿道、陂池、城墙,给不了这么多工钱吧?天子是不是很仁德?”邵树德面无表情地问道。
老者迟疑了一下,可能是看在那袋胡饼的份上,又或者站在他面前的是官人,点了点头,道:“自古以工代赈,未有给粮如此丰厚者。”
邵树德一听,虽然知道老头很可能口不应心,依然很高兴,又问道:“乡间似你家这般景况的人可多?”
老者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后,才答道:“樊村不少,韩村倒是不多。”
邵树德心中有数了,与老人一家告辞。
“官人。”老者刚刚离开,又走了回来。
“何事?”邵树德转过身来,问道。
夏鲁奇、储慎平一左一右,原本垂在下面的手已经提了起来。
老者看了他们一眼,苦笑道:“别摸刀哩,小老儿懂规矩,不会冲撞了贵人。”
邵树德哈哈大笑,问道:“杖翁也摸过刀?”
“摸了半辈子,还去外镇杀过人,都是陈年往事了。”老人摇了摇头,似是不想提以前的破事,只提醒道:“前阵子外间乱糟糟,到处杀人。不少后生偷了家里的弓刀,就跑啦。后来跑回来一些,没回来的那些,也不知死了还是怎么。小老儿只想提醒贵人一句,外面不太平,散落山林的亡命徒不少,还是要多多留意。”
邵树德沉默。
陈诚与他对视了一眼,便上前问道:“杖翁可知我等亦来自关西?”
“听口音就知道啦。”老人说道:“能在幽州当官的,又不是本地口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河南人就是关西人。”
“你们恨不恨关西人?”陈诚问道。
老者不太想答这个问题,支支吾吾。
“杖翁是个实诚人。”邵树德已经知道答桉了,吩咐随从拿来一匹绢,送给老者。
老者千恩万谢离去。
“其实已经不错了。”邵树德突然一笑,道:“李克用镇压了好几回叛乱,不知道多少燕地刺头被晋兵杀了。如今剩下来的,也就那么回事,不足为虑。再者,咱们在这打仗,把乡间弄得乱七八糟,一家人衣食无着,还不许人家恨啊?”
最有反骨、行动力又强的燕人,已经在此起彼伏的反晋叛乱中损失殆尽了。大夏王师入幽州,如果不是非要编户齐民,叛乱都不会有几起。
李克用、邵树德这对义兄弟接力整治幽州,其所作所为,其实与历史上的五代王朝的进程差不多。先消灭明面上的割据军队,再通过镇压叛乱消灭潜在的造反势力,最后武力护航,深入掌控县乡,一步步将野了一百多年的藩镇驯服,扭转割据的风气,消灭割据的土壤,大一统的光辉再度笼罩全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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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进入樊村之后,邵树德居然看到了几户正在侍弄庄稼的农人。上前交谈之后,才知道他们来自关西。
“绥州龙泉县的?”听到这些移民的来源时,邵树德感到很亲切。
绥州是他得到的第一块地盘,他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那时候的绥州还很穷困,甚至整个夏绥银宥都非常穷困,但驻守了不成比例的军队,全靠长安朝廷协饷。他离开绥州,进入更广阔的舞台之后,带走了大量的军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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