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节对军队里的事门清,知道要获得军心有多难。你从头白手起家创建部队还好,但若是继承的,就要付出几倍的努力,效果还不一定好。
二三十岁继承,不是说一定会有人造反,但禁军多半不能如臂指使,就像罗绍威、王镕那样,守家可以,出征千难万难。而且一旦军权交到外人手上,还有被造反的可能,简直是死局。
四五十岁的话,这就太难了。
父亲称帝后,又花了好些年时间才一统北地,且河东还是和平易帜。如果河东死缠烂打,这会很可能还没拿下。
五十多岁的人,已经没那么多雄心壮志了。他的心态会变得保守,更担心自己死后儿子能不能顺利接位,这时候会清洗大将。而只要一开始清洗,就会导致军队士气降低,战斗力下降,简直是恶性循环,一样是死局。
像父亲这般,五十多岁还不担心身后事的,确实不多。
“那你觉得破局的可能在哪里?这里语焉不详的,展开来说说。”邵树德问道。
“多生孩子,看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出一个有本事的。”邵承节说道:“在此之前,多多联姻,稳住那些藩镇,然后找机会慢慢讨平。”
邵树德笑了笑,道:“你这话是对的,但不全对。不过阿爷还是很高兴,因为你知道边界在哪里,没有一味凭借蛮力硬来。人力有时穷,人要认清自己的能力,认清国家的极限在哪里。”
“不到军中历练,是不懂这些东西的。”邵承节说道:“昔年与庞师古颍水大战,儿便在汝州供给军需。一场战斗要消耗数十万支箭,要死几千人,整日窝在宫中,十指不沾阳春水,就容易没轻没重,懂个屁。”
“哈哈!”对儿子脱口而出的脏话,邵树德不以为意,反而笑道:“这是阿爷今日最满意之处。人要有边界感,你心中有这个概念,很好。不过,你答卷中提到,可出奇兵,孤注一掷,这还是有侥幸心理。”
“按部就班不行的,寿数不够用。”邵承节辩解道。
“但你不是提了培养儿子么?”邵树德问道。
邵承节叹了口气,道:“大人教训得是。”
“再说回方才之事。”邵树德说道:“联姻藩镇是对的,但不能一味用武力讨平。可以联合藩镇斗藩镇,多斗几次,被打的藩镇山穷水尽,打人的藩镇也会被慢慢掏空,收拾起来就容易许多了。但藩镇们之间也会有合纵连横,会兔死狐悲,具体操作起来很复杂,就不展开讲了。”
“阿爷要告诉你的事,这种策略也可以用在其他方面,比如朝堂。没有武力是不行的,那样得不到军心,会发生徐温、张颢之事,但光用武力也不行,国力不够、寿数不够,这你都知道。”
“你明知道这些道理,但还是把武力解决作为第一选择,这叫路径依赖。你还年轻,没吃过亏,所以觉得这样走得通。唉,早知道哪里让你栽个跟头就好了。没有刻骨铭心的痛,就不会长记性。”
邵承节汗颜。
“难打的藩镇父亲都帮你打掉了。你看看你打的都是什么人?剑南、湖南、渤海……”邵树德叹了口气,道:“当年阿爷与朱全忠鏖战了七八年,身心俱疲,以至于经常怀疑自己能不能取胜,甚至暴虐想杀人。打郓、兖、齐三镇以及河北,遇到的那些死硬分子,恨不得把他们全杀光了。若无金仙……”
邵树德咳嗽了一下,道:“总之,你打的藩镇真不算什么。那些狗屁渤海兵,让朱瑾去冲一冲,早就稀里哗啦了。切记,边界感,一定要有边界感,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儿受教。”邵承节说道。
“罢了,有些事情教是教不会的,自己悟出来的才更记得住。况且这些道理你也懂……”邵树德叹道:“有边界感就行,即便你有路径依赖,但知道极限,那也出不了大事。再谈谈答卷,第二种情况你觉得有七成把握能统一,那么另外三成是什么?”
“出了杨握这种蠢人,或者干脆是孤儿寡母。”邵承节说道:“跋扈指数50%,并不是说不跋扈了,只是比以前听话多了,好管多了。但如果是杨握这种人在位,遇到外敌入侵,他没有能力亲征,那么就只有把军队交给大将。如果这个大将处心积虑且不要脸,说不定刚离京城就造反了。”
“有例子吗?”邵树德问道。
“青州王师范。其父王敬武死后,少年继位,棣州刺史张蟾不服,师范令都头卢弘率军征讨,结果卢弘刚出青州,就回师威逼王师范。”邵承节说道。
“不错。”邵树德点了点头,幸好你小子没举赵匡胤的例子,不然的话……
青州王师范的结局是不错的。
王有点小心机。卢弘率大军入青州,他就装可怜,遣使送礼,又说自己年纪小,能力不足,确实不应该当节度使。然后提到卢弘受其父大恩,如果能让自己活命,令先人不乏祀,那就是卢弘的恩德,人人都会夸赞。
王师范言辞恳切,又是少年一个,卢弘丧失了警惕,在使者送礼的时候,被斩于酒桌。随后王师范连夜快马奔至军中,检阅部队,犒赏三军,化解了危机。
当然,王师范能成功,也是靠对手衬托。卢弘太大意了,不然就是另一个结局。
“所以,从这些里面,你悟出了什么?”邵树德问道。
“能得军心最好,那样可以放心把部队交给大将带出去征讨,就如父亲这般。”邵承节说道:“如果得不了军心,那也要有亲征的能力,最好能打赢,把禁军交给大将带着出征是很危险的事情。”
“把方才说的总结一下吧。”邵树德说道。
“第一,要有武勇,通军略,能亲征,得军心。第二,什么时候都要把军队攥在手里,不轻易交给外人。第三,要有边界感,知道极限在哪里,不可乱来。第四,不要一味蛮干,有些时候还有别的解法。”邵承节说道。
“差不多就这样了。”邵树德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道:“阿爷好想看到你在蛮干这件事上吃亏啊。”
邵承节无语。
“走吧,阿爷送你走一段。”邵树德说道。
看着父亲、二哥离去的背影,其他皇子愕然。
我们的考卷都不看了吗?这场考试,是为二哥一个人准备的吧?我们都是陪考?二哥这个样子,太子之位是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