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少年收回目光,低下头,偏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半边眼睛。
“怎么不说话?”迟万生责问。
少年眸色深黑,有一种沉浑和凝重。一路沉默过来,终于还是开了口:“迟老师,我还是觉得,我们又不认识她,来这里找她不好。”
“不来这里找去哪里找!”迟万生蓦地拔高了声音,狠狠瞪了他一眼,“听说她早就把她妈的房子卖了,谁知道她住在哪里?不趁她来给她妈上坟这个时候,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去?你看你爸都被关了多久了!”
他多说了几句,又剧烈咳嗽,粗大手掌死死按着胸口,额头沁出豆大汗珠。
少年说:“您别说话了。”他拿出纸巾给迟万生擦汗,紧闭的嘴唇抿成一个线条硬朗的“一”字。
“我还要说!”迟万生突然爆发的怒气还没撒完,缓过来些,又骂:“叶希牧,回去赶紧把头发剪掉,留这么长像什么话!你爸一不在,你就变了个人似的,跟街上的小流氓有什么差别!”
少年依然不说话,垂下眼睑,挡住了迟万生犀利的探询。
两个人又往上走了一段。鞭炮的声响不断在龙首山的各个地方零落响起,长短参差,空气中飘着硫磺味儿。
在一个高处的土坡上,隔着一丛茂密灌木,两人看见了土坡下方的一个坟头。
龙首山上的坟墓大多是双头坟,人都害怕孤零零地走,所以夫妻死后都会合葬。哪怕不能合葬,也会留下一个信物在双头坟里。
然而这座坟只有孤凄一个土包,土包上长满了幼嫩绿草。坟前一座小石碑,周围凌乱地倒伏着一些褪了色的残破纸花。
坟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红唇,在这清明的冷绿中突兀地划出一抹艳色。纯白的丝质上衣,焦糖色的阔腿裤,裤脚似半张的折扇,九分长,露出嶙峋的足踝。头发是烫过挺久的了,残留着弧线缓和的波浪,漆黑中透着棕,丰厚饱满。
她抱着臂,口中吐出细细烟气,看着厚厚的十几刀枯黄火纸在坟前烧出熊熊大火,然后化作灰烬。黑色的大片烟烬像蝴蝶一样飘起来,有些迎头撞上她的白衣,她并不避开。
待火纸烧完了,那支烟也抽完了。她捡起地上几大把串着纸钱的竹签,弯腰一根根插在坟头上。她一边插,一边懒洋洋地、带着几分厌世的情绪说:
“季颖,你神经衰弱,就不给你放鞭炮了。你那么喜欢钱,那就多给你些。”江城通行方言,她说的却是普通话。
纸钱串子给坟头插了一圈,插到背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坟的背面,被挖了一个大洞,里面泼了已经干燥的大粪。
年轻女子站着,怔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忽的重重一脚踢在旁边的树墩上。
“狗日的!”
她低声地、咬牙切齿地痛骂,这一句却是地地道道的江城方言。她一抬头,迟万生和叶希牧都被她充满戾气的目光刺得往后退了一下。
“谁呀?给我下来!”
叶希牧扶着迟万生走下山坡。
看清了迟万生的面孔,年轻女子“哟”地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说:“老子今天背时,龙首山上撞到鬼。”说完,转身便走,衣袂飘然而匆匆。
迟万生喊道:“季辞!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