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周老太淡淡道。
几人坐了半天,也不见周家老大老二及其家眷,本应由张老太应酬亲家,却只周老太和张老汉问答。
“我看二弟家大丫头,也到了年纪?”周老太放下茶杯问道。
秋云抬头看顶上八仙过海六角雕花宫灯,上面垂穗似乎久未擦拭,变成暗红色。
刘氏答道:“回太太,是到年纪,在慢慢替她物色人家。”
周老太点头:“生的很好,不愁嫁。”
刘氏含笑:“还是小孩心性呢,成天和妹妹们玩在一起,长不大。”
“在母亲眼中孩子终是孩子。”周老太笑道:“哪怕他终日卧病在床也是孩子,他活着一天便要为他筹划一天。”
都知她所指是周姐夫,众人沉默无言以对。
只张桦手托腮,看向屋外院落大盆中的铁树,摇头叹气。
“我倒识得一户好人家,是我们常来往的商户,若弟媳不嫌弃,老身可以牵牵线。”
若说先前的刘氏还会心动,可现在一脑门心思只想拉扯侯逢道和自家闺女。那侯二虽说年纪大些,但知书达理温文尔雅,那日在院中行一圈,如谪仙降世,满屋生辉,说不出的贵雅。难得他肯屈尊降贵,刘氏只满心以为他对秋云青眼有加,便谁也放不进眼中。
颇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于是她笑着拒道:“谢亲家太太挂心,还不急着放出去,,拿针也不会,灶头上也笨的很,想养两年,磨练磨练脾性。”
周老太浅笑:“商户人家不需她拿针下厨。”
“那等人家也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我看大姑娘模样周正,人也娴静,弟媳妇不要妄自菲薄。”
刘氏不懂妄自菲薄意思,她有些招架不住,只反复道:“她还不行的,不行的,劳亲家太太费心,太麻烦了。”
“娘……”
“老太太。”
张桦和秋云的声音同时响起。
不待张桦开口,秋云道:“我娘不善言辞,我们乡下人说话直接,不懂规矩,若有不妥,望老太太见谅。既老太太有好人家,刚才银琴妹妹可曾许人,不如老太太先顾顾自己表孙女。”
张桦脸上开出花来,她直觉对了,这大侄女是杆枪,用的好,可以拿来杀敌人。
老太太脸颊的肉随笑容渐渐隆高:“银琴我已心中有数。”
秋云笑脸相迎:“老太太恰同我母亲不谋而合,我母亲也心中有数。”
除周老太满座皆讶异,刘氏心中奇道,这大女儿真成精了,我还没说她就知道我打什么主意。
张桦尖声嚷道:“娘,我咋没听说银琴许了人家。别人亲爹娘还活着,娘如何做得了人家的主。”
周老太目光锐利,是今儿头一次,她面上对张桦露出些不耐:“她家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家的事,我还能做主。”
正好,银琴从门外进来,后面跟个铺子里的伙计,手里端举几匹绢纱。
“让姐姐妹妹们挑吧。”周老太扬手。
伙计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将绢纱先托到张林面前。
她细细翻捡选了匹鱼戏莲叶的花纹,又到秋云面前,她只随意捡了匹朱褐色底四角纹的。秋月和秋雨望望姐姐,见她点头,也各自捡了一匹。
“你也挑一匹吧。”周老太对银琴说。
她却屈膝行礼拒道:“银琴已受姑奶奶照拂良多,如何好拿东西。”
周老太露出宽慰的笑:“倒是个有礼的,行吧,你家中也不缺这些。”对小厮挥挥手:“下去吧,铺子头少不得人。”
小厮走后不久,周兴领了吴大夫到屋内给周老太先请好。
“又麻烦您了,去院里头给他瞧瞧。”周老太脸上依然挂着笑:“也不麻烦太久了,您比我清楚,烦您用心些,让他少受些苦,我舍不得,舍不得。四春,把我柜子那床蜀锦被给二爷拿去。”她冲众人点点头:“都舍不得给我儿用东西,眼瞧他要断气了糟践他呢,他也享不了多久的福了,他们不心痛,我心痛呢。”
张老汉忙劝道:“亲家太太,新年里呢,可不兴说不吉利的话,姑爷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周老太细细琢磨这几个字,对秋云仰头:“大姑娘你爷爷说的好话,你评评他说的对吗?”
秋云点点头:“老太太,爷爷说的对不对不重要,说的却是心里话,他盼着大姑爷好起来。我们都盼着大姑爷好起来。说起来,小时候,大姑爷来家还总给我芝麻糖,那是我打记事起,第一吃甜的东西。”她眼睛的光,真诚且善良:“大姑爷心好,对稚童如此,何外乎长辈。”
周老太有片刻的心软,神思去了过去的时日。
二儿子还健康时,每日总到正房为她捏肩捶腿,用不甚明亮的眼睛低头为她仔细刮去脚底的老茧,他说,谁给母亲刮都不放心,都怕伤了母亲。连身上现在穿的衣裳,也是他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里面夹了棉,又紧实又暖和,他熬了一个通宵,说要赶在入冬前,让母亲穿上。
那个总笑的柔和,总如温水般暖人的儿子,再也不会站在门口,轻轻的,绵长的,唤他一声,娘。
她的笑还在脸上,眼泪却差点被胸口的痛推到眼眶。
还好银琴唤她:“姑奶奶,黄婶来问,是否用饭。”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从令人心碎的往事中回到现实,目光在两位妙龄女子身上滚动,对,为人母则爱之深,计之长。
当家主母的气势复归,她撑起身,朗声道:“走,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