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徒儿真智,施主放心,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如今他被我罚在静室抄写经书,面壁思过。”
“唔,净生大师,那不知你又是因何对我这佩剑好奇呢?”聿清临话音刚落,身后不远处,随手插在地面上的佩剑自己主动飞回到了他的手中,瞬间又化为了一柄普普通通拂尘的模样,被聿清临一甩,那万千雪丝银络又落在了他的臂弯。
这边见了一柄拂尘,净生大师心下对早先有所疑心的一事便立刻是在心里已有了定论,既是有了定论,那么不如趁此机会直接求证。
随着心中所想,净生大师也不迂曲而出,直接了然一问,“不知聿道长,可是来自止水峰?太子轩辕珷的那只左眼上的重重术法可是道长所施?”
“唔......大师,你既然这样问我,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既有答案,无论对错与否,都不该太执着。更何况,大师,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不太礼貌的语调,心里却是对净生大师暗自起了提防之心。止水峰已避世多年,眼前这位上了年纪的灵奉寺的方丈,莫非,与自家云游在外多年的师父相识?
净生大师面目慈祥,满脸皱纹堆积,从一开始不曾放下的笑容,却突然变了,随着眉骨上全然雪白,绵长而一直垂到肩上的眉毛一抖,脸上变为了一片悔恨。
“聿道长,你我只是在此品茗,如此谈话,未免有些斤斤计较,这样下去,还有伤和气。不过,老衲这里有一个故事,你可有兴趣一听?”
净生大师从坐席上起了身,聿清临也一同站了起来,只见净生大师手中攥着另一串念珠,一颗一颗拨动着,脚下步子也随着拨动珠子的节律而来,他慢慢步向了禅院中间,聿清临紧随其后。没有等他回应,净生大师的一双长眉随着眉心的一蹙,抖了抖,故事的开端就开始了。
“很久之前,有一个皇帝,他有一日,突发奇想,想要征召能人异士,为社稷,为百姓。一连七天七夜的赛试过后,殿内只剩下了一个中年僧人和另外两名道者,那两名道者,一个是年事已高的老道长,一个则是他的徒儿,看起来很是年轻的小丫头……”
故事方开了头,聿清临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他暂且先放在了一边,心中疑问,等眼前净生大师的故事讲完也再问不迟。
“皇帝决议给双方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他将双方带到了内阁,让他们给一个孩童相面。在这紧要关头,老道长却只让身边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上前,那小丫头也不生怯,只在那孩童旁转了转,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就有了定论。”
“小丫头?”聿清临皱了皱眉,嘴里嘟囔了一句,跟随在净生大师身后,已不知是在这小小的禅院里走过了几个来回。
净生大师没有回聿清临的话,仍是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中年僧人是年纪轻轻的方丈,他认得,那孩童是皇帝的太子,自然,相过面后,他心下已然明了。皇帝让他先说,中年僧人如实以告,那孩童乃是帝王之相。不过,那小丫头却是在当时就嗤笑了一声,接着,她便十分坚决地说,那个孩童将来绝不会一代明君,若是有朝一日登基,二十年内必有亡国之危。皇帝当场勃然大怒,那老道长和那小丫头却是当场乘剑而去,不见踪影。”
故事讲到这里,二人踱步也恰好回到了茶案旁。净生大师亲手斟满了二人的茶盏,自己在抿了一口香茗后,便又继续讲了下去。
“再后来,那中年僧人依旧是回了寺中当他的方丈,只不过,他所在的那间寺成了护国宝刹。又是过了几年,在某一日,他又再次被召入了皇宫,皇帝依旧是让他给一个少年看相。那个少年和太子面目极为相似,年龄小了许多,身子也是矮弱许多,虽是早逝之相,却隐隐透着帝皇龙气,僧人也只好再次如实相告,帝王之相,却不会命长。皇帝当时便叹了口气,像是同一位老朋友谈话一样,谈起了近年愈发乖戾嚣狂的太子,以及朝中以宰相卓大人为首奏请改立太子的一干大臣……”
因被邪气所伤,哪怕血已止住,净生大师却也还是不免咳了几声,抚着胸口,见聿清临一脸担忧,净生大师摇了摇头,道了一声无碍。
“没过几年,皇帝便一病不起,国事也都一并交与太子,之后,太子的弟弟意外堕楼而亡,没过几年,因太子妃之死,宰相一家也被满门抄斩,只有一个因为一时贪玩跑来护国宝刹的幼童侥幸逃过一劫。”
故事讲完了,净生大师手中的那盏茶也被恰好被他抿完。
虽然这故事讲得极为平常,也没有直接点名道姓,但不难猜出,故事里的中年僧人就是眼前的净生大师,侥幸逃过一劫的幼童应是聿清临只见过一面的小和尚真智,至于那小丫头,定是他的好师姐。
心里暗暗笑了笑,聿清临摇了摇,想不到,原来自己和眼前的净生大师还有这般渊源。
这边净生大师饮完了茶,双掌合十,脸上竟是一片惭愧之色。
“究其因果,若非老衲当年修为不及,草草而言,他们便不会死,阿弥陀佛……”
聿清临见状,只好出声劝慰,“净生大师不必自责,依你之言,皇帝当年已有狼子野心,后来之事又岂是大师之过?”
一声安慰,并不能轻松化解在净生大师心头记挂多年的悔恨,可是,如今,净生大师也还有更为重要的另外一事。
眼光对视,其意自明。戾气未除,哪怕有重重术法压制,也难保不会对轩辕珷有所影响。
“净生大师请放心,既是由我来监督轩辕珷,若他真有作恶多端的一日,那我必是第一个不放过他!”
坚毅的承诺,从眼前这眉宇清奇的道者口中脱出,净生大师知道他是值得托付的,不然,那口剑,也不会出现在他的手中。
站在禅院中央,目送了聿清临御风而去,净生大师满目疚然。
“非我之过,可是,因我一言,受到牵连而死的,又何止是他们寥寥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