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张果回头瞥他一眼:“人人都如你一样,凡事随心任性,就很有趣了么?”
吕洞宾厚颜无耻的点头,又把另一条腿搁在桌案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摇晃。“随心随性,方是真我。”
张果知道跟吕洞宾胡扯,自己是绝对说不过他的,于是转了话题道:“丑奴的师父说,他带走了不死树的树液,可这一点从没听丑奴提起过。”
吕洞宾道:“那个木头,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它师父一定交代过它,关于树液的事情不能提。”
“看来我得再回去一趟。”
吕洞宾摆手:“去吧去吧,去了以后就回你的御城守,别再来我这异闻社,我这人一向独来独往,最不喜欢与人同住,不喜欢别人侵入我的空间,不喜欢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那会让我觉得不舒服。还有,我可是万人迷,会带姑娘回来过夜的,你在这里,我多不方便。”
张果冷淡地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万人迷,我不清楚,但是,你要真带姑娘回来过夜,我也不介意。”
吕洞宾猛地弹起来:“我介意!还有,什么叫我是不是万人迷,晚上我带你去平康坊好好见识见识。”
张果懒得搭理他。“那何姑娘呢?你也要把她赶走吗?”
吕洞宾张着嘴,说不出话。
院子里,何招娣没精打采的呆坐,丑奴的死,对她打击不小。
“你被盗走的一个月记忆已经回来了,证明了何姑娘是无辜的,但是你真的打算把她也赶走吗?”见吕洞宾没说话,张果又道,“我们已经结盟,要查的事情还没查清楚,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异闻社的。”
“你还讹上我了,给我什么好处?”吕洞宾悠闲逗着鱼。
张果道:“这种时候,你还挺像燊哥的。”
吕洞宾道:“我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等价交换,上次你说的结盟,是因为我们都要追查紫榆木的出处,现在出处已经找到了,丑奴也不在了,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已经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我的事情已经了结,你的事情了没了结,那就是你的事了。”
张果收起纷乱心绪,正色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吕洞宾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像在打算盘。“听说你们御城守遍布世间各地,凡是与妖相关的事宜,皆由你们御城守统御管制,凡是发生过的事情,都记录在册,保存在太乙宫内。”
张果老实道:“不错。”
吕洞宾缓缓露出笑意。“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张果提防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吕洞宾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张果:“带我进太乙宫存放记录文册的地方。”
张果想也不想便拒绝。“这不可能。御城守的资料绝对不能外泄,这是规定。”
吕洞宾两手一摊:“那就没得谈了。”
“你想查阅御城守的资料,为什么?”张果疑惑道。
吕洞宾道:“这就是我的事了。”
张果顿了顿,片刻后道:“我不想骗你,就算我答应你,也只是暂时敷衍你罢了,寻常人是进不去太乙宫的。”
吕洞宾吊儿郎当的翘着腿,“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不寻常吗?”
“我没跟你说笑,说的都是事实。”张果道,“太乙宫是什么地方,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岂不是早就被妖族攻陷,又如何能够震慑管理那些妖众。”
吕洞宾嗤之以鼻:“别把你们御城守说的那么厉害,真那么厉害,怎么还会把劫妖录那么重要的东西,存放在有孙悟空法阵防护的三藏院呢?”
张果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反正三藏院的浑水我不淌,你别想拉我下水,《劫妖录》跟我没半点关系,我也不感兴趣。《劫妖录》是在你们御城守手里也好,还是在别的什么人手里也好,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吕洞宾拿过壶,直接往嘴巴里倒酒喝。
张果一向波澜不起的内心,这时却起了风云,他走过去,一把打掉吕洞宾的酒壶,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内里似有风暴凝聚。
“我们御城守自创建起始,已逾数千载,每一代御城守都在拿自己的性命守护《劫妖录》,那东西又与他们有何关系?若世上每一个人皆与你一样,事不关己,漠不关心,无关痛痒便只作壁上观,那只能是自取灭亡,人间沉沦,谁都逃不掉!背负恶果的,还是人自己!世上之事,还需世人来做,你此刻能够坐在屋里安然饮酒笑谈说风凉话,那只是因为有许多事,都有别人在承担付出!”
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情绪的起伏,张果始终忘不掉三藏院出事那晚,他的柒字部所有同伴惨死的景象。那样的景象,他看过太多回,长生不死,从来都是一种惩罚,让他一遍又一遍经历人间苍凉。
原本以为见惯了这些,一颗心早就没了热气,但还是会痛。
张果说罢,那一股子气发散出去,他又恢复成惯常的样子,眉眼耷拉着,眼睛暗下去,古井无波,模样刻板,毫无生气。
他上前收起丑奴师父的信,还有留下的《公输要略》。
“你拿这个做什么?”吕洞宾要抢,奈何不是张果对手。
“这个我要带回御城守,流落在外,只能招惹祸端。”
吕洞宾竟然很大方的同意了。
张果带着东西离开了异闻社,他走后,吕洞宾长久的坐在桌案前。何招娣见张果离去时神色异样,虽然没有表情,却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她不放心,在吕洞宾窗前走来走去,却找不到话说。
何招娣低头看着腕子上的招摇链,偷走吕洞宾一个月记忆的事情真相大白,吕洞宾一定记起了她讹诈他的事情,她已经没有了继续留在异闻社的理由。虽然吕洞宾这个人有时候很讨厌,但在异闻社住下的这些天,是她有生以来过的最安稳,睡的最踏实的日子。在这里有人吵嘴,有人说笑,有事可做,心有地方落脚。
只要他取下腕子上的招摇链,那么,她就该滚蛋了。
人最脆弱的,不是死,而是舍不得。
何招娣正在窗外犹犹豫豫,却见吕洞宾忽然起身走了过来,她一只手摸着招摇链,怕他先开口赶人,索性抢在他前面自己要求离开,嘴刚张开,还不待开口,吕洞宾当着她的面,猛然将窗扇落下,砰咚一声。
“我不叫你,你绝对不许进来!”吕洞宾的声音显得恶狠狠地。
咦、他闹什么脾气?
何招娣愣在窗外。
而这时窗内,吕洞宾靠着窗子,全身发出一阵阵颤栗,顷刻的功夫,汗如雨下,透湿他的发丝和衣物。
身体内部似有巨大的力量在拉扯,在燃烧,将他活生生四分五裂,再烧成灰烬。皮肤一寸寸的裂开,从身体到四肢,再到他的面容,内里的经络血管中,都有猛兽在奔突冲撞,肆意撕扯啃食一样。
屋内无人,所以没有人看得到,吕洞宾皮肤下面金色的纹路遍布,一突一突地跳动着,似乎下一刻便会爆裂开……
他快没有时间了。
吕洞宾连眼睛都遍布细密的金色纹路,突突地跳动着,要挣脱出他的这副皮囊。他支撑着,踉跄走到柜前,摸索着取出一个卷轴盒,费力打开卷轴盒,里面是一幅发黄的画卷。
体内奔涌的力量令他眼前发昏,眼珠子似乎快要爆开了。画卷掉落,露出一个红衣女子的窈窕身形。吕洞宾无力捡画,汗水将他满头长发糊在脸上,他颤栗着,依着柜子滑坐下去,柜上的物品七零八落的掉下去,窗外何招娣只当他在发脾气扔东西。
“东阳。”
吕洞宾感觉自己整个人快要融化了,那种痛,令人恨不得立即便死了都比这要好过的多。
“东阳……你到底在哪里……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我总要把……东西……物归原主才行……”吕洞宾倒在画卷旁边,“这条命……总归是留着给你……”
他痛晕过去,最后的意识,是那一身番榴花一样的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