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叫老四的,是个胖子,长得粉嫩白胖,他的动作敏捷,那么庞大的身形从翻窗外面落入画舫,就像一只飞虫,毫不见笨重。
俊俏青年似乎动都没动一下,龙七的神识便落在他手中。“方才在岸上酒楼,我忽然收到感应,这里必是有龙族。我感应到的讯息,似乎是在求救,但却不是此处传来,而是从城内,但这里却有龙族的气息,所以便赶来看看怎么回事。”
粉嫩胖子道:“怪不得。不过,龙族怎么跑到长安这地头上来了?”
俊俏青年道:“不仅是出现在长安,而且,还在这里出了事。”他凝视龙七的神识,“竟然被人伤成这样。”
韩湘连连出手抢夺,那青年依然没动分毫,可韩湘就是抢不到,次次落空。
“你到底是谁?”韩湘急了。
青年掌中托着龙七神识看了看:“原来是东海七公主,四海龙族里,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说起来,按辈分,我应该是她叔伯。”
韩湘愣在原地:“叔伯?”小七的叔伯?
吕洞宾抱着酒坛子从画舫顶上跳下来,正落在船舷处,与那上面蹲着的人打了个照面。
“咦?”那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见到吕洞宾,双眼霎时放光,跳下来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你这个人……”他像瞧见了什么稀奇,哈哈一笑,“有意思!”
曲池水君也从船尾赶来,见到那俊俏青年,扑通一声跪倒,匍匐于地。“拙身,曲池水君,拜见西海玉龙三太子!”
这名号一叫出来,何招娣跟韩湘都傻了。
曲池水君哭着叩拜道:“玉龙三太子,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公主吧,我家小公主被那金翅鸟王所害,被锯了龙角,夺走了龙珠,如今躯体不保,神魂也即将俱灭啊!今夜便是小公主大限,这船里众人都是小公主在人间新结交的朋友,我等正在为小公主送别,既然能够在这里偶遇玉龙三太子,或许是上苍垂怜,给了小公主一线生机!”
何招娣与韩湘等人并不知道西海这个玉龙三太子是谁,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但见曲池水君这等恭敬,又见玉龙三太子气度不凡,听了曲池水君的禀报,既不动怒,也不惊慌,只是稍作沉吟。
“既然能在这里遇到,说明我这小侄女也许真是命不该绝。”西海玉龙三太子道,“事情的经过,回头我再找尔细细过问,我这便带着小公主的半点神识前往珞珈山,去求一求观音大士,将她的半点神识寄养于化龙池中,或许……”
韩湘急不可待,不等西海玉龙三太子说完便抢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一定要亲眼见到小七没事。”
西海玉龙三太子还没说话,那粉嫩白胖的家伙抢先道:“你?你怎么去?靠腿啊?等你走到珞珈山,见着观音大士,也不知道是驴年马月了。”
“时间紧迫,小弟唯有先辞别三位哥哥了。”西海玉龙三太子将光团收入袖囊,朝三人拜了拜,“小弟先去了。”
船舱内旋起一股风,俊俏的青年便消失无踪了。
粉嫩的白胖子见状,从桌上摸一块点心往嘴里塞,“走吧走吧,咱们兄弟三个好好去吃一顿,老四的神行术,独步天上地下,说不定咱们兄弟一顿饭还没吃完,他就已经回来了。观音大士最热衷救苦救难,找她一定没错。”
黑脸汉子点头,朝画舫外走,他从始至终一个表情,一言未发。
韩湘冲过去拦住那胖子,急声问:“若是小七的叔伯回来,我该去哪里找他?”
粉嫩胖子吃东西吧唧嘴,边吃边道:“你找他作甚啊?”
韩湘道:“当然是要知道小七的事情。”
胖子恶劣道:“小伙子,听过来人一句劝,你是人,她是神龙的后代,你们不合适,该忘就忘了吧,别惦记了,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
韩湘悲愤道:“为什么以后就见不到了?你少诓我,小爷不信!只要知道她的消息,就是靠一双脚走到珞珈山去,哪怕走上几十年,我也要去见她,陪着她不可。”
“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多大,她多大啊。就算观音大士愿意将她那半片灵识寄养在化龙池里,她要是想复原,就算夺回她的龙珠,也还需要个千八百年呢。”粉嫩胖子一拂袖,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韩湘推开,“太过年轻的爱,注定只是一时的冲动。有些话,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有些人,一辈子只能在心里。小伙子别太犟,君子应当广纳逆耳之言,冰可鉴,却不可自鉴。”
韩湘颓然的顿住,手里那只长箫,险些要被他折断。真的便如此人所言,此后这一生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见不到小七……
韩湘悲从中来,垂下的肩膀颤抖不止。
“大师兄。”黑脸汉子朝那猴精的人恭敬道,“走了。”
粉嫩胖子吃完点心,甩甩袖子,也对那猴精的人道:“走了走了,你们看看我,已经瘦的快没有样了,这可不行啊,瘦了会长皱纹的,皮肤都不饱满了。”
那猴精的人,个头不算高,比吕洞宾要稍矮一些,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吕洞宾身上,“你很特别,我对你有意思。”
“啊?”粉嫩胖子吓一跳,“猴哥,你莫不是闲疯了,咱可不能乱来啊!”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猴精那人,一脚将粉嫩胖子踹开,拉着吕洞宾亲热的问。
吕洞宾被弄的莫名其妙,这些人来去无踪,显然身份特殊,虽不清楚来路,但看上去并无恶意。
“异闻社,吕洞宾。”
那人点点头,重复了一遍后才道:“吕洞宾,我记住你了,我们也许还会再见。”
这三个奇形怪状的人,跟来时一样忽然不见,临走还不忘将曲池水君的灵障修复还原。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感觉特别不真实。龙七马上就要神魂俱灭了,结果出来四个奇怪的人,或者根本就不是人的家伙,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就这么走了。
“韩湘,为什么是你假扮蓝采和?蓝采和呢?他为什么不来?”何招娣从一连串的心神震荡中醒过味来,有些生气。
“你还没看出来么?”吕洞宾将酒坛子重重一放,从翻窗外面跳进来,“那吹箫的人,从来就不是蓝采和,从来就是韩湘啊。”
何招娣看着韩湘手中的长箫,回想方才精妙绝伦的萧声,气得捶他一拳,将韩湘捶倒在地。“你为什么不告诉龙姑娘?为什么一开始不把实情讲出来?”
韩湘抬起头,眼里一片泪光。“我……”
何招娣怒道:“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晚吹箫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瞒着她,让她备受煎熬?她喜欢的是那个吹箫的人,你如果早点告诉她,她也就不会将一片真情错付给蓝采和了!”
难怪蓝采和对龙七的态度始终保持距离,一副拒她千里的样子,所以今晚也不肯来,任凭韩湘软磨硬泡。最终,韩湘只能拿走他的衣裳,扮成他的模样,隔着帘幕吹箫。
“是谁吹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韩湘低落道,“小七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吕洞宾喟叹一声:“你究竟是害怕她会失望,还是介意呢?”
韩湘被问的哑口无言。
玉娇娇抱着装紫金箫的盒子,从帘幕后面走出来,方才她始终不现身,此时看着面色有些不太好。
玉娇娇径直走到韩湘跟前,将盒子朝他怀里一塞。“龙姑娘给你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韩湘更是不敢置信。“怎么会……”
玉娇娇垂眸看他,声音无悲无喜。“你可以假扮蓝采和骗过她,可是你的萧声骗不了人。你们这些男人,总是容易小看女人,是谁吹的箫,其实根本不重要,能与她心意交互才重要。轰轰烈烈难长久,细水长流难坚守,只有相濡以沫的陪伴和理解,方能让两颗心靠近。龙姑娘最后托我将紫金箫给你,说明她已经懂了,可你又懂了吗?”
玉娇娇说罢,走出画舫,站在船头吹风,想将心头郁积都散在风中。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今晚却在这里又见到了旧相识,难免勾起往事。
韩湘打开盒子,取出紫金箫,平复了许久才将箫管置于唇畔,轻轻地一吹,珞珈山上的紫竹林便赫然如在眼前,箫管里发出的声音,宛如风穿过竹林,竹叶翻飞,紫色的霞彩弥漫半空。
龙七一如初见的模样,满头带着香花,娇憨的朝他招手。
“你可是知道今晚那四位是谁?”吕洞宾走到玉娇娇身旁。
玉娇娇道:“问我做什么,想知道,去问那个胖长虫不就行了。”
她显然是不想回答,甚至不愿提起。
“不想说也好,但还是很庆幸,今晚刚好能够遇到他们。”吕洞宾转头看着画舫里吹箫的韩湘,“至少给了韩湘一点希望。”
玉娇娇冷哼:“别想好事,遇到他们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
玉娇娇眯起眼睛,这才侧过脸,对着吕洞宾。“他们一定是冲着劫妖录来的。”
“劫妖录。”吕洞宾沉吟,眸底深深。
水岸上,还有剩下的焰火,曲池水君的灵障到了时间便自行散去,其余的焰火留着也无用,索性全都燃放掉。
夜空的寂静再一次被打破,破灭前的壮丽,在水面上留下美丽倒影。
从长安城里,同样的一片夜空,遥遥地,能够看到那边星星点点的璀璨。蓝采和披衣站在花皇楼的楼上,凝望着曲江池的方向,一直看着,看着,直到焰火再也没有了,天幕上留下一层淡烟,风吹烟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