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望染跟着一帮子随从下人火急火燎地回到定安将军府,再梳理了一番赶到堂屋时,堂屋周围早已被家里的丫头小子们围得如铁桶一般,屋内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尽收眼底。
好在这些个家伙儿还知道躲在假山、树干或大石块后头,不然若是被那宫里来的力士看着了,不知道的没准还以为定安将军府的人多没见过世面。
下人们见了白望染,一一行了礼问安,白望染点头应过,缓步踏入堂屋,见了父亲白昭渊,也见了那位宫里来的宣旨官姜公公。
这宣旨官,不过也就是圣上手边得力好使唤的宦官而已。虽说不是瞧不起宦官,但白望染每次给他们行礼时就会觉得怪怪的。
至于姜公公,白望染曾见过一两次。他说话的时候不像旁的那些公公们掐着嗓子,听着格外刺耳。他的声音更柔和些,有点流水一般的江南韵味,就像现在——
“老奴才同白将军叙了短短几句旧,如今二小姐回府,我等且先把正事办了吧。白将军方才说的故事,待老奴宣过旨之后,再听您慢慢说。”
姜公公大手一挥,唤了身旁随着的上前来,给他递上一个明黄色的长方盒。他从那盒子里取出同样是明黄色的卷轴,白家上下得了示意,纷纷跪下俯身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之长子承王喻和潋,乃朕与皇后沈氏所出。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咨尔定安将军白昭渊次女白氏望染,德协柔嘉,性成贞静。淑德贤明,令仪柔顺。朕与皇后闻之甚悦。是用册尔为承王喻和潋之王妃,并赐教引女官林氏随侍。尔其虔恭所职,淑慎其仪,虔恭礼度,克终妇道。宜令有司,择日册命。钦哉。”
圣旨宣罢,白昭渊代全府上下领了旨。堂屋四周,响起了窃窃之声。
有欣喜,有惊讶,也少不了刻薄尖酸。
唯独堂屋一侧仍然跪坐着的主角儿白望染,如今缺如失了神一般,低着脑袋,愣愣地看着地面。
余锦也吃了一惊,方才旨意还未宣完,她便已经慌了神。如今见白望染如此反应,她更是不知所措,东张西望了两圈,最后发着抖把白望染扶了起来。
不知是谁带的头,堂屋周围丫头小子们黑压压跪倒一片,高声喊着:“恭喜将军!恭喜二小姐!恭喜将军!恭喜二小姐!”
白望染带着满眼的疑惑,转过头望向一旁的白昭渊。只见白昭渊双手将圣旨放入白平波手中,再从白平波手里接过了方才命人备下的一些金银细软,亲手给姜公公等人递了过去。
白望染欲张口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余锦拉了下袖口,又噎了回去。
姜力士一行人着急回宫复命,宣完旨后也没有久留,略微收拾了一下,又嘱咐、打点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夜幕西垂,定安将军府书房内,白昭渊双手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着。
白望染眉头紧锁,目光紧紧地看着父亲的背影,半晌,她才终于开口问道:“阿爹,这赐婚的事情,宣旨之前,您知是不知?”
白昭渊微微抬头,眼前是白氏先祖亲笔的“白氏祖训”。如今他看着这先祖亲书的祖训,如同是列祖列宗的牌位一一陈列在他眼前一般。白昭渊深深叹了口气,答道:“知,为父早早便知了。”
听闻这话,白望染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不解和委屈,攥紧的双拳,掌心早已被指甲掐得生疼。她眉间微颤,带着哭腔愤然道:“阿爹,当年,阿姐就是被一道圣旨送进了顺亲王府,那顺亲王是怎么对阿姐的,您不会不知道。阿爹您看看这祖训,‘白氏女儿出嫁,夫家绝不可再纳妾’,可那狂徒,仗着自己的亲王身份,吃喝嫖赌,小妾一房接一房抬进府里,而阿姐就因为是圣上赐婚,什么话都不敢抱怨——阿爹,阿姐已经这样了,难道您希望我也如此吗?”
白氏一族,自古以来便主张“一夫一妻”,在朔国这样的地方,算得上是一股清流。“白氏祖训”更是直接规定,“白家男儿娶妻,绝不可再纳妾,若妻子五年内无儿无女,方可纳妾一位,并居偏房不得僭越。白氏女儿出嫁,夫家亦当如此。”
既是祖训,白昭渊何尝不知道。想到这里,他缓缓转身,脸上一道泪痕在烛光下扎眼得很。
“为父是你们的爹,怎么会不希望你和你姐姐,都能寻得良婿,将来结得琴瑟之好,儿孙满堂,日子和和美美。可是,傻孩子,你和你姐姐,是大朔国正二品定安将军的女儿。官场浮沉,为父也不想……也不想……”
白望染顶着红红的眼眶,心头有再多的话也无力再说了。
是啊,官场浮沉,多少算计多少无奈。
她微微福身,道完一句告退,回了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