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 张奉才哀叹一声,道:“她原本的名讳已不可知,卷上草席,给她好生安葬,立个坟塚吧。”
顾澜这才移开视线,最后深深的看了甲一眼,似乎要将她的容貌记在心里。
临鹤猛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俊美如斯的面孔带着几分凶狠,眼尾的丹青浓郁:“顾澜,赶紧跟我走吧,地牢七十二道刑罚的滋味,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顾澜踉跄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不快之色,仿佛已经认命。
地牢,
这名字平平无奇,但显然不是普通的监牢,也不是刑部大牢,更不是天牢或昭狱。
但是可惜,她见识不到所谓的地牢了。
临鹤和他的手下押送着顾澜就要离开,偏殿大门敞开,殿内昏暗,几名御医围成一团紧张的救治着容璟,殿外却阳光明媚,一片辉煌灿烂。
冬日的暖阳斜照着青瓦,将千万重宫阙笼罩在一片金色中,明黄色的瓦当被阳光涂上一层金漆,闪闪发光。
顾澜抬起头,微眯着双眼,看着天空。
一个多月不见天日,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这样好的阳光。
她的余光瞥了一眼容璟,回过头,跟着押送她的内司监走出大殿。
因为经历过黑暗,才会更珍惜光明,可有的人却放弃触手可得的光亮,选择与黑暗共沉沦。
张奉才望着顾澜的背影,阳光在她身后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人用月白锦缎勒着眉眼,雪白衣氅上溅着斑驳血迹,像朵朵红梅绽放,姿容清绝,如入画的仙人。
多精致漂亮的一个人啊,怪不得容五公子会喜欢。
可惜......
“等等,咱家与你一同带小侯爷去地牢,”张奉才忽然说道,又看向缪慈吩咐,“照顾好陛下,陛下未苏醒之前,禁止任何人探望,包括宁安公主与皇后娘娘。”
临鹤连忙道:“公公,奴才等人护送便好,这次已经束缚住她,还能让她跑了不成?”
张奉才压下内心的怪异感觉,摇了摇头,率先迈起脚步:“勿需多言,咱家不放心,一起走吧。”
临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不再劝说,按着顾澜的肩膀,默默地跟在张奉才身后。
实际上,他捆着顾澜手腕的麻绳并未紧系,而此刻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押送顾澜去地牢的内司监,都是乌鹊楼的人。
这就是顾澜为他创造的机会,当顾澜对容璟动手后,无论如何,只要容璟没有第一时间对她杀无赦,就必然要给她换个地方关押。
临鹤的人不可能擅闯关着顾澜的寝殿,就算能突破层层看守,这行为也太蠢了,而现在,顾澜光明正大的重见天日,走出了寝殿。
一直有所准备的临鹤听到护驾立即出现,危急时刻,抢着得到押送顾澜的差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救出去。
容璟昏迷前并未细想,其他人也没想这么多,只有张奉才心里惴惴不安,跟了过来。
临鹤望着走在前方的青袍中年太监,眼神晦暗幽深。
一行人从永明宫偏殿走过永寿宫,来到御花园。
顾澜脚踩在青石子路上,漫不经心的开口:“张公公,‘地牢’在什么地方啊,要不要把我打晕了送进去?”
张奉才脚步微顿,想了想,并未隐瞒:
“乾元殿地下既为地牢,也不必打晕你了,今儿个天气真好,小侯爷,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白日光景了,还是借此机会多看两眼吧,等到了地牢受完刑,你恐怕活不成。”
顾澜挑了挑眉,薄唇微抿,看着远处凌寒独放的朵朵梅花。
冬日的御花园还有积雪皑皑,在明亮的阳光下折射着光,那红梅星星点点盛开在枝头,如一树烂漫桃花,与枝头凝霜般的积雪交相辉映,一红一白,发着光般晶莹。
一阵微风吹拂,几簇积雪卷携着梅花抖落,像桃花片片凋零。
“张公公也多看看吧,或许明日你也看不见了呢。公公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湘王大军已经在回朝路上,不出五日大概就能赶回京城。”她轻轻地说。
张奉才没有问顾澜被关在永明宫为何还知道此事,现在问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湘王的确率大军回京,可陛下的两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谁输谁赢,结果尚未可知。”张奉才回答。
他知道容珩大军回京,还知道宋执昨日就带人前去设陷。
顾澜道:“不管谁赢,燕国都会陷入浩劫般的混乱,而这混乱的源头......”
张奉才轻轻地笑了一下,一只手抓了抓断臂的缺口,那里晒着阳光,痒痒的难受。
“我的确也该多看看这冬日雪景......只是,小侯爷说的是朝堂之事,与我这个阉人何干呢。”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走过的路。
也不知皇上醒了没有,顾小侯爷那匕首上并没有毒,想必皇上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不会有什么大事。
冬日的枯树层层叠叠遮挡着张奉才的视线,他有些遗憾,这里是看不见永明宫的。
“小侯爷啊,”张奉才感慨似的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和容五公子做的才是对的事,但皇上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不知道他也很苦,你不知道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付出了多少代价......所以你也别怪他,下辈子,只希望你别跟皇上做对了。”
“张奉才。”顾澜唤道。
张奉才“哎”了一声:“小侯爷有何遗言要交代吗,以后若有机会,我替您转告给侯府的人。”
“希望你下辈子,只做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传旨太监吧。”
张奉才眉头微皱,下一刻,他感受到了胸口的剧痛。
他低下头,看见一柄利剑从后穿透自己的心扉。
是......
是临鹤——
原来湘王在内司监中安插的眼线,是他。
可是,可是.......
张奉才呢喃了些什么,袖中的飞刀落到青石子路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然后仰面倒下。
张奉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口中鲜血涌出,不到片刻,就断绝了呼吸。
到最后,他也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座宫殿。
一片红梅的花瓣,飘落到他藏青色的太监袍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