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听到脑中骤然响起的大喊,杨阳险些从骆驼背上摔下来。
(你干嘛?)她没好气地叱责,(不好好待在身体里反省,鬼吼什么?)
三天前,棕发青年霸占她的身体自裁,却不知怎么晕了过去,她也不省人事。醒来时,帐外一片兵荒马乱,原来是席娜感应到失落神殿遭人踢馆,正打算前往一探。她急忙拖着昭霆和耶拉姆要跟去,席娜坚决不肯,说这是妖灵族的家务事。无奈之下,杨阳只好抖出那个“闯入者”的真实身份。她已经做好让寄宿者带着自己一帮人杀出重围的心理准备,不想众妖灵听罢,非但没露出敌意,还兴奋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带着他们走路。甚至在失落神殿没堵着人后,不甘心地继续追。所以现在,她身旁不止有两个同伴,还有以席娜为首的十来位妖灵族战士。
肖恩压根没听见宿主的回话,整个意识沉浸在突来的冲击中:《柳轩风——我的本体和希莉丝遇上柳轩风了!》
“什么!!!”
这回轮到杨阳鬼吼,吓得骑在她左右的昭霆和耶拉姆差点滑落地面。
******
“柳轩风!!!?”
肖恩和希莉丝同时跳起来。料到他们反应的轩风没有惊讶,但听见后面的话,她就无法平静以对了:
“你就是我城的满愿师?”
“你就是杨阳和昭霆的朋友?”
扑!轩风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一把揪住棕发青年的衣领,边咳边问:“你刚刚…咳咳!刚刚说……咳、杨阳和昭霆!?”
“是啊!”肖恩满脸惊喜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杨阳和昭霆一定会开心死的!她们一直在担心你呢!”
“小阳和小霆……不是在地球吗?”轩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也被召唤来了,做那个什么满愿师的。”
“满愿师!她们就是中西两城的满愿师?”
“嗯……哎呀!”
“你们俩冷静点!”希莉丝用力拉扯青年的辫子,吃痛的肖恩捂住后脑勺,放脱了轩风的手,而这正是希莉丝的目的。
“抱歉,失态了。”轩风犀利地看出其中的关节,大方一笑,坐回原位,扫视两人,“请问你们和小阳和小霆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伴!一起旅行的同伴!不过暂时失散了。”肖恩击了下掌,补充道,“啊,我还是杨阳宿命的另一半哦!”言下颇为自豪。
“宿命的另一半?”
“就是主人和召唤兽那种关系。”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说法,希莉丝?”
轩风轻笑,感觉眼前的男女好有趣,尤其是男的。
“我有说错吗?”希莉丝哼了声,摆手要青年闭嘴,注视对方,肃然道,“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原是梅迪的公主,希莉丝-冯-休拜卡。”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希莉丝站起来,单膝跪下。
“谨代表我母亲,向你致歉。”
“你知道?”轩风恢复镇定,褪去慌乱之情,用复杂的眼神端详面前的人。希莉丝撇了撇嘴:“身为女儿,老妈的为人多少还是清楚的。”
抬起头,她迎视少女的目光:“我为她诬陷你的行为致以十二分的歉意。不过,从大局来看,她的选择并没有错,所以我只能私下向你道个歉。”
“言重了。令堂的苦衷我明白,也能体谅。而且我这人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型的,只要未来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我就不会放在心上。当然,是指我还活着的情况。”轩风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听出对方的看法以及有可能衍生出的行动,一边打哈哈,一边飞快开动脑筋思考对策。
一道精光闪过红发少女蔚蓝色的眸子,那是赏识的笑意。
“哪里,你是阳和昭霆的朋友,我是决不会对你出手的。何况,造成梅迪今日局面的并非你。”
感受到话中的真诚,轩风稍稍松了口气。一旁的肖恩听得云里雾里,但弥漫的火药味他闻出来了,当下双眉微蹙:“希莉丝,你对轩风小姐有敌意吗?”
“没有。”面对情人,希莉丝满腔的冷酷算计登时化为一泓春水,唇畔也漾开发自心底的笑痕,“相反,我很欣赏她呢。”
“欣赏?”肖恩眉皱得更深了,怎么也想不出轩风的表现有哪里值得欣赏。
“你不懂的啦!”希莉丝拍拍他的后脑勺,语气是爱怜而非鄙夷,“做饭吧,我饿了。”
“哦。”肖恩把刚刚拿下来的煎锅放回火上,然后翻找食材,“这点好像不够我们三个吃,不如我去打只野猪回来?”希莉丝瞪眼:“是你想吃野猪吧!不许去!暴饮暴食有害健康!”
呜呜~~肖恩哀怨至极,有气无力地对轩风道:“你等会儿,我马上做好。”
“不用在意,我不挑食的。”轩风掩嘴笑道,“还有,叫我轩风就行了,肖恩先生。”
“好!那你也叫我肖恩!”
“嗯。”
见两人气氛融洽,希莉丝有点不是滋味,但她终究是一城的公主,肚量比寻常女子大的多;而且她知道轩风是在刻意拉近和棕发青年的距离,作为将来的靠山。
正如肖恩察觉的,希莉丝对轩风有敌意,不,应该说杀意。既然确定轩风是被西城所掳,那贝姆特的目的就很好揣摩了——将轩风做为政治上的打击工具,最近南城的谣言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如此一来,最好的方法是铲除轩风,以绝后患。然而,轩风是杨阳和昭霆的好友,就算可以偷偷干掉她而不被任何人怀疑,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我还是不够狠啊。红发少女感慨。
“希莉丝,咖啡。”一杯香醇的饮料递到她面前,“先垫垫饥,我马上做你的份。”
“谢谢。”轩风感激地接过盛着煎蛋和培根的盘子,瞅着棕发青年的双眼满是赞扬:真是个好男人啊!长的帅,武艺高强,又会做饭。但是才吃了一口,她就冻住了。
“很好吃吧?”误会了她的反应,肖恩得意地竖起食指,“这可不是普通的煎蛋和培根,是我加了特别佐料的超营养煎蛋和超营养培根哦!”
“啊……”轩风捂住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咽下嘴里的东西,铁青着脸挤出微笑,“是挺特别的。”特别得她想吐,想翻白眼,想一拳揍飞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
“是吧是吧!”肖恩开心得像得到师长夸奖的孩子,火速做好第二份递给情人,“喏!希莉丝!”
红发少女却已从轩风的表现和他中途加进的调味料看出不对,但又不忍心拒绝,只好舀起小小一勺,战战兢兢地抿了一点,然后,也化为石膏像一座。
“好!接下来是我的!”肖恩兴冲冲地架起大锅,将剩余的食材一骨脑倒进去,再放入大把五颜六色的粉末,慢慢搅拌。随着他的动作,阵阵中人欲呕的气味飘散开来。
“你在做什么!”希莉丝和轩风异口同声,因为捏着鼻子,两人的发音有点怪。
“做汤啊。”
“快倒掉!”希莉丝大吼。轩风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闪得远远的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肖恩睁大眼:“为什么?这可是用各种珍稀草药做的……”没等他说完,希莉丝已跳起来,扯下配剑,对准汤锅就是一个再见全垒打。
“……极品料理。”
“什么极品料理!分明是毒药!”喘了一会儿粗气,希莉丝招手要轩风回来,瞪视还呆呆看着远处的情人,怒道,“你都没有嗅觉吗?那种难闻到极点的东西你也喝得下?”
肖恩这才转过头,一脸茫然:“我觉得很好闻啊。而且野外料理,只要确保营养足够就行了嘛。”
不但是厨艺白痴还是残障人士?走回营地的轩风哑然,心中完美的帅哥形象顿时缺了一角。希莉丝叹了口气,拉拉他的辫子:“坐着,我去打猎。”语毕,往左近一座小树林走去。
“真的很难吃?”
见轩风端起盘子却迟迟不动,肖恩用心碎的语气问,脸上的神情更是只能用“凄然”形容。
“呃——”轩风尴尬地盯着盘里满有卖相的食物。她本想咬牙吃一点,毕竟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一想到刚才的味道,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没关系,不好吃就别勉强。”肖恩拿回盘子,绽开爽朗的灿笑,“我因为流浪惯了,不管什么都吃,味觉可能不知不觉被破坏了。”
“原来如此。”轩风不禁也回以微笑,对眼前的人好感大增。除了西城城主,她还是头一次看见笑起来这么坦率稚气的男子。相比这样珍贵的笑容,不会做饭和味觉障碍根本不值一提。
“对了!我跟你讲杨阳和昭霆的事!我和她们是在奎拉图森林认识的,希莉丝还要早,在……”
轩风只听得目瞪口呆,尽管棕发青年叙述的只是两个失业满愿师冒险经历的一部分,但对没见过世面的南城满愿师而言,已经够刺激了;而魔界宰相、血龙王、水之幽鬼、月祭司这些人,更是让她只有咋舌的份。
当希莉丝拎着四只野兔和一袋树果回来时,肖恩刚好讲到死亡沙漠一段,瞥见她手里的猎物,皱眉道:“这么点不够吃啦。”
“是给我和轩风吃的,你没份。”
“啊!!”
“开玩笑,两只给你——别说两只还不够。”瞪了青年一眼以示警告,希莉丝转向轩风,“先旨声明,我厨艺不好,虽然肯定比他高。”轩风笑道:“那我来做吧,不是自夸,我料理可是一把手。”
“太好了!”
轩风的手非常灵活,四只野兔片刻就被她清理完毕。淋上一些“正常”的调味料和盐巴,明亮的火苗将串在树枝上的兔肉烤得金黄喷香,让另两人还没吃就垂涎三尺。
“好好吃哦!”享用着自己的一份,棕发青年发出感动的叹息。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心道:分的出好吃,却分不出难吃,真是怪胎。
吃饱喝足后,轩风只觉倦意涌上,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印象是棕发青年将毛毯盖在她身上,接着,她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一双眼,一双森冷而残酷的眼。
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眼睛。
******
随着拍翅声,苍鹰落在抬高的手臂上。
“还是没找到吗……?”
注视饲鹰的灰眸,从期待转为失望。
“首领。”
听见背后响起的呼唤,西城城主立刻收起阴郁的神情,转过身来,随即发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因为来者只有比他更担心那个人的安危。
铁甲佣兵团长脸色铁青:“刚刚,莫那他们的尸体找到了。”
“……”
“死状奇惨——肯定是休得斯那个混帐和他的部下干的!”
贝姆特轻叹了口气:“在那些女孩的尸体被送回来时就能确定了。”
“首领……”凯渥鲁夫咽了口口水,“你说轩风她会不会——”
“暂时应该还不会。”背转过身,年轻的城主用剔除了感情的语调道,“休得斯以为轩风是我的女人,那还没折磨够以前,他是不会让她死的。”
凯渥鲁夫咬牙切齿,半晌,颓然垂下肩膀:“对不起,首领,都是我的疏忽。”
“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我太小看休得斯。”
为了完成包围网,他和凯渥鲁夫日前相继离开塞维堡,却不料死亡佣兵团趁虚而入,架走了在塞维堡附近的村庄参加收获祭的轩风等人,奉命保护她们的一支小队全灭,尸体不知去向。三天后,除了轩风,受尽凌辱的女孩们的裸尸被陆续送回,震动西城上下。
“首领,恕我直言,休得斯也许不会杀轩风,但是……”
“我知道!”贝姆特打断,带着一丝激动,“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
休得斯的目的无非是用轩风做人质,逼贝姆特退兵,毕竟以死亡佣兵团的兵力,决非翔鹰战团的对手。
蓦地,青年感到胸口一热,伸手入怀,掏出一根项链,前端的坠饰发出明亮的白光,还不及为这个异象惊讶,一个俏皮的女性嗓音就清晰地传入他脑中:《贝迪,听的见吗?》
(伊莉娜姐姐!)贝姆特差点喊出声。
《很好,就这样,用想法谈话,你身边有人吧?》有着稚嫩外表的西城间谍依旧一副笑呵呵的口气,让人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她从容不迫的笑靥,《我从克劳德那儿得知事情经过了,轩风交给我,你尽管放手干,狠狠打休得斯那小子一顿**。》
宛如拨云见日,贝姆特顿时展颜:(是!)
《好啦,我去救人了,一完事,我就跟你联络。》
“嗯。”握紧坠饰,贝姆特长长吐了口气。
“首领?”
“没事了。”贝姆特转过头,笑道,“轩风不会有事了。”凯渥鲁夫一怔:“啊?”
没有回答,贝姆特压抑欣喜之情,挥手道:“传令下去,全体整队,按照原计划围剿,”
虽然满腹困惑,铁甲佣兵团长还是依令退下。
放下胸中一块大石,西城城主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几乎是立即,察觉一个疑点:
死亡佣兵团长是如何断定轩风在塞维堡的?
劫持行动做得天衣无缝,尽管仍无法摆脱嫌疑,但东城同样有绑架的动机。所以,若不是确定轩风不在东城,休得斯绝无可能作出如此大胆的行为。
“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这么晚才发现。”贝姆特拍拍后脑勺,苦笑了一下。苦笑自己的失常;苦笑不知不觉间,那个少女在他心里占据了那么大的位置。
******
这是个清醒的梦,明知道是梦,却始终无法醒来。
扭绞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听着越来越微弱的凄厉惨叫,她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
这痛苦渐渐沉淀,化为黑色的梦魇之爪,夜夜紧抓住她,取代了过去的火刑架和尸骨累累的血河,让她无法安眠。
相比之下,被丢弃在她四周的男人们的尸体,倒没什么可怕。
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动了一下,随着开门声,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拿着烛台出现,长长的白发披散在背后,线条优美的唇勾起略带意外的浅笑,[哟,还没发疯?不愧是那小子看中的女人,够坚强。]
少女没有应声,只朝他投以痛恨的目光。
[这眼神不好,你应该为自己的遭遇恨我,而不是为外头那些女人。]
他竟然认真地说教,轩风有点不知所措。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走上前,解开了她的绳索,将一只托盘放在她面前:[吃吧。]
饿着肚子没法逃跑也没法思考,轩风毫不犹豫地拿起碗吃起来。看见她的举动,白发青年又是一哂。
[你不怕里面有加料?]
[要我的命,用匕首更方便;要我的贞操,**也比下药更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轩风的口气很冲,对绑架她又凌辱她朋友们的匪类,她自然摆不出好脸色。
[分析得不错,那小子果然有眼光。]
闻言,轩风终于肯定面前的人有可疑。一扒完饭,她就细细打量他,问道:[你是谁?]
[休得斯。]
死亡佣兵团长!轩风瞪大眼,脑中乱成一团:死亡佣兵团不是正在隐捷敏亚各地流窜?为此贝姆特还亲自带兵去围堵,那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上当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涨满了担忧,几乎要脱口询问西城城主的情况,好容易忍住,硬将注意力调回先前的疑问上:[你和贝姆特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单纯的仇家,休得斯不会对她什么也不做,也不会用那种像是认可的口吻对她说话。而这,也许会成为她唯一的生机。
死亡佣兵团长笑了,是一种介于赞赏和高兴之间的笑容。
[我是他表哥。]
轩风这一惊非同小可,端详对方美得近乎妖邪的面容,她找不出一丝和贝姆特相似的地方。
[他长得像父亲。]看出她的怀疑,休得斯主动解释。
[哦。]轩风恍然大悟,随即皱起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与贝姆特为敌?]
[我从来没把他视作敌人。]
轩风的眉蹙得更深,要不是听凯渥鲁夫说过不少死亡佣兵团的事迹,她一定会被他坚定的语气瞒混过去。
撩起淡灰色的绸衫下摆,白发青年席地而坐,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优雅的韵味,就和他的外表一样,让人赏心悦目。但不知怎么的,少女就是对他提不起好感,总觉得这个青年身上散发出一股背德的气息。
[你不相信也是当然的,除了那小子,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敌人。]
[那你对贝姆特到底有什么目的?]受那股气息影响,轩风有些烦躁,没心情和对方周旋下去,直接切入主题。
休得斯不答反问:[你认为那小子是怎样的人?]
轩风一愕,顿了会儿才道,[他是个坦荡、实诚的男人。]
[又是个上当的家伙。]休得斯摇首,双眼浮起怜悯,[他是个骗子,骗人骗己的骗子。]
[你这么断定的理由何在?]
[因为我和他是同类,我知道他的本性。]死亡佣兵团长笑得自信坦然,令人无法不信。轩风不禁困惑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贝姆特和你一样是凶残的败类?]
[没错。]
[胡说八道!]轩风大吼,差点把手里的碗丢到他脸上。休得斯没有介意她的态度,笑意反而更深了:[你的反应很激烈,代表你潜意识也有感觉。]
轩风的心脏漏跳一拍,想起那天青年奇怪的言语,还有他沉重的背影,
[那小子活得很辛苦,不断和自己的本性作战,努力维持那个愚蠢的假象。身为哥哥,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么自虐。]休得斯叹息,[你是他看中的女人,我希望你帮我劝劝他。]
[等等。]轩风定了定神,一字一字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尽管直觉告诉她,再听下去会有危险,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休得斯换了个坐姿,侧对放在地上的烛台。轩风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袖是空的,同一边脸颊也有道疤痕。
[我和他的家人都被上代城主所杀,而且是在我们眼前。可想而知,我和他受到多大的打击。]
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少女的胸口蔓延开来,使她的呼吸也停止了数秒,惊怒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出口:[他为什么这么做!?]
青年撇了撇嘴:[为了钱。我们两家都是商贾,自然引起有心人的贪念。之前全是因为防范措施做得好,才屡屡逃过劫难。但那一次,那家伙不知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我家的厨娘,在侍卫的饭里下毒,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夺得全部家产。那小子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好像是领民贪图他家的矿山,被煽动起来造反。]
轩风咬紧下唇。
[我被那家伙一刀砍在心口,可以说这条命是捡来的。伤养好后,我听说瓦托鲁帝家也被灭了,全家无一活口,就决定一块儿算帐。没想到两年后,传出那小子宰了城主的消息,真让我惊讶极了。]
说到这里,休得斯顿了顿,双眼浮起阴郁的薄雾:[老实说,当时我很恨那小子。我吃尽苦头、学习武艺,就是为了报仇,却被他抢先。偏偏这个人还是和我有相同遭遇,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连目标也没法转移,只好通过杀戮发泄怨气。渐渐地,我学会用另一种角度思考问题。因为我接触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活得最真的人——虽然在多数世人看来,他们是票败类,无恶不作的邪徒。但在我看来,他们,不,我们都只是一群想活下去的人罢了。]
[……]
[活下去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在隐捷敏亚。而生存的必需品:粮食、水、衣服、钱统统没有,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当然只有抢。还有命,要保住命,也只有杀了要杀自己的人。不,等他要杀就迟了,必须先下手为强。至于女人,除了极少数,都是依附男人而生的存在,那被**、奴役,更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想法越来越接近那个混蛋城主了?]听不下去的轩风插口。休得斯淡淡一笑:[所以我已经理解他的行为,虽然如果他还活着,我依旧会给他一刀,因为他杀了我重视的家人——我并没有说,那些被践踏的人没有复仇的权利。]轩风默然。
[心态调整过来后,我终于能够大大方方地去见那小子。没想到他见到我,一点也不高兴,还一副动摇的样子。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那小子一直在试图忘记。真是傻,那样的回忆怎么可能忘得掉,除非死。于是我不断出现在他面前,提示他、刺激他,让他无法再逃避下去,正视那段过去。]
[不对!]轩风大声道,[他没有逃避!逃避的是你!忘掉悲伤的回忆,踏踏实实地生活,有什么不对?你才是一味沉浸过去,忽视了身边的美好!]休得斯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眼:[问题是根本没办法忘记。]
轩风语塞。
[何况,至今为止,我从没见过你所谓的美好。素未谋面的人就不说了,即使我身边的人,也是因为利益才服从我。除了亲人,世上没人会免费关心你。什么兄弟、朋友,全是假的!只有利益是一切!而强权和力量就是利益的来源!]
轩风感到很疲惫。
一个精神健康的人对思想扭曲的人特有的疲惫。
[那你想我怎么做?说服贝姆特,让他也变成你这样的利益至上主义者?]
[利益至上?你的用词真有趣。]休得斯轻笑,[当然不是这样。我的想法那小子很清楚,正如我了解他。你只要安安份份做我的客人,就能达成我的目的了。劝说,是我跟他碰头以后的事——连自己的女人都认同了我的观点,那小子再倔也挣扎不下去吧。]
轩风脸上变色:[你想设圈套引贝姆特上当?不可能的!他不会为我做出不顾全军的行为!我也不会帮你劝他!]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勾通。]语毕,死亡佣兵团长悠然起身,端着空托盘扬长而去,毫无挫折感。
******
从那以后,她的梦魇就多了一个。
白发青年并没有强迫她接受他的思想,只是很耐心、很耐心地游说。而这种潜移默化的效果,就像无孔不入的毒茎,一点点缠住身体,吸走活力与正气。
接连不断的折磨,让她感觉自己快要发疯。
就在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无休止地持续下去时,变故却发生了:翔鹰战团非但没有撤军,反而加快了包围的速度。
得知这个消息时,轩风有些沮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还是免不了失望。
现实果然没有英雄救美。
针对贝姆特的行动,休得斯也采取了对策,就是诱饵作战。让一部分人吸引翔鹰战团的注意,剩下的全力突围。而人质无论在哪边都不适合,所以休得斯拨出一小队人马带她往北边躲藏。
[怎么样?考虑得如何?认同的话,我就带你上战场,见那小子。]
[免了。]
[真是可惜。如果多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能说服你。罢了,将来还有机会。倒是现在,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不对我说声保重吗?]
没有答腔,少女将脸撇向一边。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轩风深刻认识到眼前的男人有一套根深蒂固的黑暗哲学,无法左右,跟他啰唆只会累死自己,甚至被同化,所以干脆别理他,最安全。何况她的兴趣是**男人而不是调教男人。
休得斯哈哈一笑,弯腰在她唇上一吻,然后飞身上马,挥手道:[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我会把你成为我盟友的消息带给那小子,期待他发疯吧。]
这个混蛋!轩风气急败坏,同时也松了口气。死亡佣兵团长既不是杀人狂也不是**犯,却比这两种恶徒更危险,因为他腐蚀人的精神。
但很快,她发现不能再悠哉下去。不知有意无意,休得斯没有交代部下不准染指她。所以一路上,负责看守她的佣兵眼神越来越猥亵,全是顾虑上司临走前的一吻,才没下手。然而,轩风心知肚明:这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想自杀,也不想被一群野兽压在地上**,那只有逃!
下定决心,她开始挖掘身上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结论是:只有身体。
于是她对送来晚餐的佣兵微笑,笑得他两眼发直、色心大动,托盘一放就冲上来。
被压倒的瞬间,她紧张得快要窒息,幸亏牢室昏暗,对方才没看出她的破绽。而她急促的呼吸,可以解释为情动,佣兵并没有怀疑。
她叫他把门关上,因为她不想和一帮人做那档子事,他照做了。
她叫他解开绳索,因为做起来不尽兴,他也答应了,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勾住他,化解他的戒心,慢慢摸到后腰,一把抽出佩剑,捅进他的背心。
拔出长剑时,她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咬破嘴唇才没有发出啜泣声。深吸几口气压下满心的悲怆,她将敞开的衣服扣好。
因为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门口没有人守卫,佣兵们对绑住她的绳子很有信心。蹑手蹑脚地爬出窗子,她溜进马房,撕下裙角,包住一匹马的腿,骑上去。
没有迟疑,她砍断栅栏,让所有的马一拥而出。即使包着腿,屋里的佣兵还是能从地面的震动察觉不对,而且尸体不久也会被发现,干脆用混淆的法子,赌它一赌!
不幸的是,她赌输了。
跑了大半夜,她听见身后响起叫骂和马蹄声。
那一刻,少女只觉万念俱灰。
四周不见五指的黑,一如她的心境。
死了吧!死了吧!反正被逮住,也是死!
她的手颤抖起来,就要放脱缰绳,这时,一簇火焰闯入她的视界。
明亮的、橘色的火焰。
下一秒,火焰变成白光,撕裂黑暗,吞没了她。
******
“醒了吗?”
伴随似曾相识的嗓音,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浮现在白光里,带着灿烂的笑,“正好吃饭时间呢。”
“肖恩……先生?”
做了太多噩梦,少女一时回不过神,良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棕发青年摇摇食指:“不是说好我不叫你小姐,你也不叫我先生。”他明朗的声线宛如梦中的白光,驱走残留的惊怖,使轩风的心渐渐宁定。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轩风张大嘴。肖恩笑起来:“别在意,别在意,我们不急的。而且你很多天没好好睡了吧?是该补个眠。”话音刚落,一只手抓住他的长辫,狠狠扯了扯:“你也该补个眠!”
轩风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着青年的手,恍然大悟,连忙松开,道了声歉。
“没关系——希莉丝,你不要老是拉我辫子啦,很痛耶。”
红发少女无视情人的抗议,又敲了他一记:“少罗嗦!快睡觉,早饭我来做。”
“我来做吧。”轩风一骨碌爬起来,抢过她手里的汤勺,眼角瞥见袖管裸露出的肌肤光洁如新,怔了怔。她明明记得,在逃出那个囚笼时,双腕是红肿的。
“啊,是我帮你治好的,因为再不治可能就要感染破伤风了。”肖恩指着自己,“还有大拇指上的伤。你是头一次用剑吧?只有头一次用剑的人会割破那里。”
轩风的身体僵住了。
“别在意,看你腕上的伤就知道你杀的不会是好人,用不着耿耿于怀。”希莉丝温言道。
“我……”轩风只能挤出一个字,喉咙就干得说不下去了。
“果然是第一次杀人,不愧是阳和昭霆的朋友。”希莉丝叹了口气,“想开点吧,如今的世道,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再想想,你不杀,周围的人就要代你动手,你是情愿自己脏还是他们脏?何况,只要杀的是坏人,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头一次杀人时,就没怎么样,问心无愧就是了。”
“那你比我坚强,我头一次杀人,吐得一塌糊涂,整整三天没有食欲,虽然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强盗。”肖恩苦笑。轩风全身一震,冲口道:“我也是!虽然他是个绑架又**女人的混蛋,可是——”
肖恩揉揉她的发梢:“杀人的滋味是不好受,不用刻意遗忘或压抑。顺其自然,它自会痊愈,因为你没有违背良心。”
“嗯。”轩风凝视他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笑了。红发少女的安慰固然令她好受不少,但棕发青年的话语才是真正解开了她的心结。
“好吧!我来做饭!肖恩你吃完就去睡吧!”
“我不用补眠的。”
“……对哦。”两个少女这才想起,也是肖恩的表现太实体化了,让她们忘了他其实是怨灵。
轩风转向篝火,愣在当地:“这是什么?”
“魔兽。”
“可以吃吗?”
“最好吃了!”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轩风信是信了,却没动。肖恩看透她的为难之处,道:“我来帮你弄,是要做汤还是煎肉肠?”
“你喜欢哪种?”
“都要!”
“那我两样都做吧。”轩风笑着瞅了眼叹息连连的红发少女,对棕发青年道,“精华切成块,骨头的部分做汤,剩下的我加在面粉里,做肉沫馅饼。”
“哇——”
“轩风!”
享受了丰足而美味的一餐后,三人开始讨论未来的去向。
“我们是不是留在这儿等小阳她们?”
“不,我们先去矿山,不过我也赞成在这里等。接下来的路程非常危险,到处是魔兽和盗匪,即使有你的分身保护,也不能完全放心。”
肖恩俯视地图,琥珀色的眼眸浮起下定决心的光芒:“先去矿山吧。”
“……”
“杨阳他们那儿不但有我的分身,还有十几个妖灵族战士,安全是肯定没问题的。他们现在才走到沙漠的一半左右,要汇合也早,与其傻等,不如办正事。”
今天早上他计算了一下,体内的力量最多再能支撑三天,而此去最近的市镇就需要两天。回休伦托是要不了一天时间,但休伦托没有公会,无法雇佣保镖。昨晚那五个男人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万一同伙在他消失后来寻仇,两个少女就危险了,必须留好后路。
见他说得在情在理,轩风和希莉丝只好答应,收拾行李,拔营出发。
走了半天,视野渐渐开阔,再无树林之类的障碍物。天际万里无云,地上寸草不生,触目尽是灰色的砂石。狂风卷过,只刮起一层石屑,打了几个滚就纷纷落下。淡淡的雾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好荒凉啊。”轩风感叹。之前她虽然走过,但那时一来是晚上,二来在逃亡中,当然无心欣赏风景。
“奇怪。”希莉丝皱眉,转向情人,“你不是把禁区打破了,那为什么还是这么荒凉?”
“因为……”
“因为他并没有真正打破禁区。”
轻雅柔和的嗓音从头顶洒落,两个少女一呆,棕发青年的眼中则冒出火花。
这个声音,打死他也不会忘记——
月-奥兰托!!!
然而,抬头的刹那,他的怒气咻地瘪下来。因为浮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个不满二十公分的月,拿着牙签大小的法杖,一脸老气横秋地瞅着他。
“呀~~~好可爱!”轩风和希莉丝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宛如看见蜂蜜的熊一样扑上去。仗着身法敏捷,希莉丝抢先抓住月,搂进怀里磨蹭,看得轩风羡慕不已。
“好可爱!好可爱!这是什么呀?”
“让我抱抱啦!”说话的同时,轩风已经忍不住拿起月的小手**,“好软哦!”
“喂,你们……”
“啊~~~还会说话!太可爱了~~~”
“听我说完!”
虽然黑发祭司竭力抗议,但他那连骂人也像在说情话的声音,根本起不了威慑作用。
肖恩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半晌才想到把可怜的祭司从两人的魔爪下拯救出来。
“你还好吧?”
看着趴在掌心喘息的黑发青年,肖恩感到由衷的同情,先前的怒气不翼而飞。月的模样实在太凄惨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全乱了,领子滑到肩下,雪白的长袍上到处是褶皱和手印。
“你说呢?”月反问,狠狠瞪视他,手指轩风和希莉丝,“既然是你的女人,就该管管好啊!对着陌生男人又是抱又是吻,成何体统?”
棕发青年还没回答,两个少女就好奇地问道:“肖恩,你认识他啊?他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什么’,是人。”肖恩也好奇地瞅着月,“对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为了萨克。”月调息完毕,将领子拉回正常位置,起身抚平皱得一塌糊涂的长袍。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轩风和希莉丝的眼睛再度放光:“真是…真是……太可爱了。”
月打了个寒颤,举起法杖横在胸前,一字一字道:“警告你们,别再靠近我,不然我杀人了。”
轩风和希莉丝只当耳边风,无论语气多严厉,内容多耸动,配上那样轻柔似春风的嗓音,也没了魄力。但是肖恩知道月是认真的,连忙赶在四只爪子伸出来前将他转了个方向:“别闹了!他是扎姆卡特的情人,月-奥兰托!”
“咦——”两个少女大吃一惊。希莉丝的热情登时冷却一半,毕竟她在鬼门关晃了一圈,月要负绝大部分责任。轩风却一蹦三尺高,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就是血龙王的情人!?”
“嗯。”肖恩点点头。月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身为禁忌之恋的主角,他自然看尽世人的白眼,像棕发青年这样不带丝毫鄙视的已属罕有,可兴奋的,他还从来没见过。
“说到萨克,我有个问题,他真的还活着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肖恩和希莉丝面面相觑。轩风还是用热切的目光注视月。在地球她就是**杂志的狂热fans,现在见到活生生的同性恋,岂有不兴奋的道理?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见到扎姆卡特就明白了,我们跟你说也说不清。”希莉丝干咳。肖恩安慰道:“你别担心,他活得好好的。”
“嗯……”月细细审视两人的表情,确定可信后,颌首道,“好吧,那我什么时候能和他见面?”
“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他说办完事会和我们会合,你跟我们一块儿走一定能见到他。”
“哦。”
“等等!”肖恩突然叫起来,“你不能和我们一道走!时间隧道有时限!”
“哼,那条讨厌的隧道已经没用了。”月嗤之以鼻。肖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把身体丢了!?”
“什么什么?”轩风和希莉丝一齐发问。
月俊逸的脸庞掠过讶色:“哟!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反应倒满快的。”
“你才少根筋!这种办法也想得出来!虽然是很方便啦,可是后遗症多得比山还高!首先,你以后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最重要的,你再也不能施法!除了组成你新身体的那个元素!”
听到最后两句,黑发祭司冷定的眸略为松动,闪过激荡的情绪,似惆怅也似留恋。缓缓闭上眼,他吐出低沉的声音,“没什么,简单的二分法罢了。萨克比较重要,就这样。何况一种魔法,对我也足够了。”
“肖恩,肖恩。”两个少女再也忍耐不住,一人一边拉扯棕发青年的袖管。
“轩风学过魔法吗?”肖恩不答反问。少女点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使用魔法除了技巧之外,还需要一个最关键最基本的条件——媒介,也就是身体。所以亡者是无法使用魔法的,除非变成怨灵,或借用实体。从怨灵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媒介不一定要真正的**,纯能量体也可以。只是纯能量体无法使用其他属性的魔法——这小子现在的身体就是能量体。”
“为什么?”
“为了逃避时效和法则。他是用时间魔法来这个时空,时间隧道…哦,所谓时间魔法,是借助时间隧道之类的载物(注:载物的定义和媒介很相似,只是媒介的范围更广。载物多指物,比如魔法阵、卷轴等)往返未来和现世的法术——回到时间隧道。时间隧道有时限,和一般的法术一样,不及时返回,施法者就会消失。所以他把媒介——身体抛弃,故意让法术中断,时间隧道就无法对他产生作用。这么做还有个好处。非该时空的生物长期逗留该时空是违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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