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又下起了雪,哀绝的朔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
天光还很昏暗。高纬睡的正迷糊,却被一双小手给推醒:“皇上……皇上起来啦,该上朝啦……”高纬睁开眼便见到斛律婉儿已经和衣坐在了床头,催促着他去上朝。
“天光快大亮了,大臣们估计已经在太极殿等着了,陛下赶紧去呀……”
高纬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起来,任由斛律婉儿为他洗漱、给他穿好冕服玉带,这几日高纬都处于一种亢奋的工作状态,常常在昭阳殿里通宵达旦的查看前朝高洋、高殷、高演、高湛的理政档案。高洋建国,高演也是少有明君,他们虽然崩逝了,可是他们遗留的政治遗产却传了下去,在他们治理国家的过程中不缺少一些能干的官员辅佐,然而很多却在和佞臣的斗争中落败,被贬谪被罢黜,高纬是为了做到心中有数,在扳倒和士开之后逐次将他们召回。
培养一个能臣需要花费的成本太过高昂,而且高纬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等待他们成长起来。还不如暂时先用先君遗留下来的老臣,不仅对国家的状况足够了解,而且忠诚度是可以确定的,最关键的是他们对朝廷的运转情况熟门熟路,一召回就可以保证所在部门的正常运转,省精神的很。
斛律婉儿站远了看看自己的杰作,只见高纬身穿一袭玄色十二章的帝王冕服,头戴平天冠,面门前垂下十二串白玉垂珠,遮挡住了高纬的半张脸,使人看不清天子喜怒,愈发显得深沉如海。高纬虽然年纪尚轻,可也是身姿挺拔,被夺舍之后举手投足更是有难以言喻的从容气质。在斛律婉儿看来,这个从前一味荒唐胡闹的夫君仿佛一夜之间便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王,这种转变使她觉得猝不及防,却又令人心折,她多害怕这只是一场梦……
斛律婉儿将美眸中的痴迷眼神收起,低垂着头,躬身下拜,道:“臣妾恭送陛下……”
“平身……”高纬明白此刻斛律婉儿不是作为他妻子的身份在和他说话,而是在努力的成为一个可以时时刻刻规劝丈夫的好皇后。既如此高纬总要显得庄重一些才是,“朕去朝上,皇后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在斛律婉儿为他这句话而迷茫的当口,高纬身子前倾在她晶莹的耳垂边上说道:“今夜朕还来找你……”
这一句话让斛律婉儿面上如火烧,咬着殷红粉嫩的嘴唇娇嗔的白了高纬一眼,那霎时的风姿惊艳了高纬的眼睛。这几日高纬夜夜宿在她这里,虽然没有跨过最后一步,可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两人的感情相比从前升温了不少。新
见到斛律婉儿终究没有绷住那副“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样子,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高纬哈哈一笑,一拂袖,转身出门而去。
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纷纷扬扬如同柳絮漫天飞舞。小路子急忙撑开华盖大伞,笼罩在高纬的头顶,身边几十个身穿蓝、红两色锦绣的武士按着刀,紧紧跟随在左右,宽袍大袖,衣服上的飞鱼图案若隐若现。高纬建立的殿前仪鸾司论服饰自然不比明朝时那样精美华贵,可是若论庄重威严,恐怕犹有过之,别有异样的风采。
“陛下……”刘桃枝,这个前日上任的殿前仪鸾司指挥使大人早已在前面等候,看起来等了有一会儿了,肩上落满了雪。刘桃枝跪倒下拜后快步上前,伏在高纬耳边道:“事情全部在往陛下控制的方向走,陛下可以放心……”
垂珠之后,高纬眯起一对凤眼,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笑意,只是“嗯”了一声,便大步向太极殿走去。作为前朝议事的专门场所,太极殿规模宏大,每一根支撑大殿的柱子都是如此的古朴巨大,如同擎天巨柱,连接天与地。气势恢宏。
白玉阶下,一群身穿朝服的臣子早已肃立,偶尔有几个人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不过大多数都静静的站着,闭上眼,如同老僧入定。
随着一声嘹亮的“陛下驾临,群臣晋见”。这就是专业人才,高纬很好奇这个老太监是怎么把阴柔的声音喊出皇皇正大的威严感来的?高纬从后殿转出,从容不迫的登上龙椅,坐下。目视着下方的群臣,群臣纷纷躬身行礼,道“吾皇万寿无疆!”
高纬只感觉有一股喧嚣热浪扑面而来,震撼人心。高纬一抬手,示意平身。
在这个时代,大臣面见君王并不需要下跪,只需要躬身行礼便可以。
高纬入座之后,臣子门也纷纷入座,按照品级上下尊卑的顺序入座。但还有一个空位,排的十分靠前,一些臣子把鄙夷憎恨的目光投向那里。这是尚书左仆射和士开的位置。
高纬不急着宣布开朝,就这么坐着,眼睛玩味的瞥向那个空座,右臂搭在座椅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扣着黄铜铸成的龙头,在安静的大殿里异常清脆,这越来越明快的节奏仿佛鼓点一样敲击在众臣的心头,似乎很愉悦,又仿佛带着森然的杀气。有的人面色变化了一下,踟蹰的看向高坐之上的高纬,可被珠帘挡着,谁也看不清皇帝脸上的表情。
一些臣子面色变换,皱着眉,不明白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和士开不来就不上朝了?
正在下方诸人各有心思的时候,高纬慢悠悠的开口了:“诸卿,可知侍中那里去了?”
话音刚落,下方就传来一声呼喊,道:“陛下,陛下!臣有本奏,臣要弹劾乱臣贼子和士开!”一个中年官员出列,一幅十分委屈的模样跪倒在地,摆出了死劾的架势弹劾和士开。
高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不是赵郡王高睿,这是高纬的舅舅,胡太后的亲哥哥胡长仁。按理来说有胡太后在,他应该和和士开是一个阵营的才对,他怎么会弹劾和士开呢?后来高纬似乎想起来了,胡长仁是一个无赖子,和和士开是一路货色。同样的两种人,一半的几率会惺惺相惜,而另一半的可能会是互相恶心。他与和士开之间就属于后一种。这些年胡长仁为了与和士开争夺权势可没少上演狗咬狗的好戏,胡长仁敌不过和士开,每每被和士开斩断好不容易培育的党羽,对和士开恨之入骨。
情况突然,高睿原本踏出的半只脚又不留痕迹的挪了回去。
“且听听这个便宜舅舅怎么说吧……”高纬心道,一幅十分关切的样子开口:“爱卿有什么委屈可以跟朕讲。”
胡长仁心里一转,心想还是外甥好啊,向着自己!于是赶紧低头,拿那藏在袖子里的生姜抹了一把眼睛,看上去更加凄惶,道:“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呀,和士开他,他欺人太甚!”
他又抹了一把眼泪,方才开口说道:“臣前些日子看上了一处宅子,本来已经交付金银将其买下,就要入住了,和士开的弟弟却从卖家的手里强抢走了臣的宅子,还打伤了臣的家人,臣找上和家理论,却被和士开的家奴威胁,拿着刀将臣赶出来……呵,臣身为国舅,还从未受到过如此的奇耻大辱!啊……奇耻大辱啊!”
说道后来居然痛哭流涕,捶胸嚎啕不已,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令人不忍直视。高纬的嘴角抽搐,心想这个舅舅真是会睁眼说瞎话。他看上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花钱买过,不都是巧取豪夺过来了事吗?恐怕和士开抢他的东西是假,他看上的宅子被和士开捷足先登才是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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