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同知本有两位,其中有个贾同知,便吃过郑智的鞭子。
贾同知岂肯白挨这鞭子?
大明官告官的正常途径,御史出面,弹劾某人。贾同知费劲人脉,还没说服同窗替他出头之际,朝上已有御史不远千里,以从不管农事为由,弹劾顺天府负责农耕的同知,贾章。
圣上不会只信某人言,当即派人北上验证此事。这一验,验出了更多事儿,贾章随即凉凉。顺天府知府、通判均因用人不力,受到斥责。
顺天府官场上的人,哪有不知这事的?
摸着良心说,哪个官员没点小毛病?顾知县也不例外。不过,与贾同知不同,顾知县有个优势,自家堂弟便是御史。只要堂弟不怕事,自己这鞭子就不会白挨。虽报不了仇,却也能叫郑家吃瘪。
然,顾知县这会儿捋的,压根不是这些。他一门心思地想着,宁肯白挨鞭子,也不会叫女儿给人做妾!平日里好说话的人,倔强起来,更加难拉回来。
顾知县倔强的神色,和顾遥犯轴的时候,如出一辙。
郑智瞧在眼里,很是不解。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这爷俩为何都不待见自己?这么想的时候,郑智压根不曾意识到自己大晚上的拎着顾家门子,一路闯进来,是多么过分的事;更不记得自己强迫顾知县安排房舍、强迫顾遥下厨、亲切地以名称呼一位少女。
郑智能意识到的,就是自己很不高兴。一鞭子抽出去,自己也不会高兴。于是,少年憋屈地看向青山。
青山忙上前,问顾知县:“我们三爷不过不是想着借住顾家一宿,又吃了顾家的东西,便想感谢一番。本是好意,顾大人突然发怒,却是为何?三爷年岁还小,若有什么不是,顾大人是长辈,直说便是,生气是何道理?”
一语惊醒梦中人。
顾知县光念着郑世子的沟壑,忘了眼前的郑智,只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一个常年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
顿了顿,缓和了脸上神色和心中的不悦,顾知县方语重心长道:“旁的都是小事,只一桩。转过年去,郑三爷便十四了吧?侯爷想必已在为郑三爷相看人家了。郑三爷还同小女如此亲昵,一旦传出什么闲话,有损小女名节,委实不妥。顾某心中明白,顾家攀不上郑家,届时,小女便是一生的委屈了。三爷有大志之人,不在意此等小事,我这做爹的,却是要自己那个自小失了亲娘的孩子多盘算一二的。”
原是名节这个事,确实很严重。自己起初同大哥说娶顾遥,也是因为这个呢。哎,算了,为了省事,这次家去就和兄长商议定亲的事吧,郑智如是想着。
顾知县生气的原因,郑智明白了,接受,却是不可能的。少年气哼哼坐下后,冷声道:“我真看上了你女儿,娶了就是,犯得上这么绕来绕去?顾大人不了解我就罢了,还不了解自家闺女。遥妹妹那性子,我想给她委屈受,她也不肯不是?”
说得好对!
在郑智主仆的联合解说下,顾知县总算改口:“是顾某小人之心了,望郑三爷看在顾某爱女心切份上,少责一二。明日,烦请郑三爷捎带小女一程。”
“顾大人倒出十两纹银,我应了便是。”
郑土匪如是道,顾知县就更放心了,忙不迭应下,还叫人顾遥顾遥。顾遥细细问了传话的婆子,怒气止不住地往外冒。白吃白住不够,不过顺路的事,就要自家十两银子,孰可忍孰不可忍!
顾遥生气的时间很短,都是有气便撒了。想了不过一瞬,顾遥便喊来何婆子一番耳语。听罢,何婆子犹犹豫豫地说:“这不合适吧?”
“庄户人家,最合适不过了。他想吃满汉全席,也没那条件呐。”
愤怒之下,顾遥说了不该说的话,好在何婆子只当那是富贵人家的吃食倒没多问,却提了另外一事,顾遥听了,不住地颔首。
次日天明,正堂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早饭。两盘白面大馒头,绝对管饱;一碟子撒了白芝麻的咸菜,看着还好,就是份量不多;不过,另有一盘拿香油拌的豆腐丝,香气四溢;早饭的最后一样,是一罐白粥。这样的饭菜,对十年前的何婆子来说,不亚于人间珍馐;对两年前的她来说,也算得上可口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