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又想这一切都要被他亲手打破,当下胸闷不已心痛难耐。抹了几把脸好容易缓过神,他强自笑道:“没有,大家……大家待我都很好很好,是我自己……是我思念师父了……不是大家的错……”
他心中原本就愧疚,故而常日里以自己的方法默默维护唐申,加以今日被唐申撞见与人通信不得不撒谎,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挤进去。此话罢无颜相对,双方皆陷入沉默。
十分尴尬之时,听得脚下传来动静,两个人影自面向后院的窗户翻出,趁着夜色小心翼翼避开守夜的人,朝后门摸去。洛戈感觉其背影很是熟悉,稍想后反应过来是今日救的二人,忙对唐申说:“大公子,他们——”
唐申站起身,摆手:“你去通知莫叔有不速之客。”
然后纵身往偷偷离去那二人方向去。
偷偷离去二人自是杨靖熹他们无余,霹雳堂虽有安排守夜,但目标只有后院那辆放着家当的马车,加以客栈多是事发之地,许多事情若无害于他们的利益,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阻拦二人夜半离开。
杨靖熹二人不知道,唐申在房顶却看得很清楚,不知是哪方派来踩点的人正逐渐朝他们所在客栈聚拢,他们二人冒然跑开,极容易叫人围困抓住。这二人的死活本与他毫无干系,或者说就是死了,对他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他现在是雷越,间接代表着雷家,旁人若从雷家庇护下将此二人截走,霹雳堂脸上不好看。
唐申翻过围墙,落在不辞而别二人面前,堵住他们的去路。受伤的黑衣男子一惊,扬手掷出暗器,叫唐申拿在手里,仔细看,是一寸三分的空心钢针,尾部缀有自挂的羽毛。唐申看罢,即问:“你是什么人。”
黑衣男子不答,看唐申轻易接住他的暗器,心中既凝重又惊讶,忙再摸出三枚针来,抬手就要抛出去。杨靖熹认出唐申,忙抱住黑衣男子的手:“霁哥哥不要!他是救我们的人!”
“傻丫头,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黑衣男子用力挣脱杨靖熹,手一抬,三枚空心钢针呈品字形射向唐申喉咙以及双手肘关节,唐申伸手将其一一逮住收入掌中,也不反击,只道:“你杀不了我,便是能,霹雳堂的报复亦非你能承受,这天地之大将再无你二人容身之地。我问你三句,你俱如实答了,便放你们离去。”
黑衣男子显然不太相信唐申,但他亦清楚唐申所说无误,故此不情不愿道:“要是两个问题,我答就是,望你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我答完就让出道来!”
唐申可不是什么一言九鼎言出必行的人,面不改色的撒谎是常事。黑衣男子更不会知道,此时他的死活不在唐申喜怒,而在于他的回答。
唐申向黑衣男子示出手中钢钉,问:“这是透骨钉,尾缀羽翎说明你是唐家外门之人,叫什么名字。”
黑衣男子回道:“唐如霁。”
唐申一指杨靖熹:“她是寻常百姓,据我所知,你们唐家外门之人,不能随意婚娶,是否有什么阴谋在其中。”
黑衣男子唐如霁警惕地看过去,嗤笑:“我要是有阴谋在里头,为什么逃跑而不是想方法取你们性命?”
话至一半,唐如霁心生祸水东引之计:“不妨实话与你说,我于一年半前奉命至昌州来苏探寻一户柯姓人家的下落,后来查探出柯家家主在朝廷当官,旧日一妻一妾各自奔走……我负责的只是一小部分,还有其他人探查别的,听上面的意思是要对他们做什么。但是遇见熹儿以后,我已经打定主意放弃唐家的身份,隐姓埋名和熹儿到小村庄去生活,这个消息对于你们霹雳堂而言,足够不足够?”
唐如霁一路来敛息装作昏迷,却因唐家自有一套通用的敛息方法,根本瞒不过唐申,他一眼即看穿唐如霁是唐家人。
先前经过询问辨认出杨靖熹身份,而今听唐如霁说一年半前唐宛凝就着手探听旧日柯家人去向的消息,唐申不知是笑唐宛凝机关算尽,却是人算不如天算叫唐如霁爱上了杨靖熹,从而叛出唐家的好,还是笑他与唐宛凝二人竟是想到了一处去。
回来中原之前,他为了扰乱唐宛凝的视线,且不让她干扰他与雷家交好,曾作假象与今居昌川镇的旧年柯府管事曹简联系,并去信。唐宛凝疑心极重,原本就患得患失认为他总有一天会失控,此次赶他到北方也是为了消掩他在其他弟子中的声名,得到唐末嫣传来的消息以后,如同抓到了他的“短处”,哪里不信以为真?
以唐宛凝性格,自是宁可我付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先前仅是怀疑时就明里暗里百般警告,今有了证据感到他的背叛,自然想叫他好好吃些苦头。以此猜测,或许才有后来唐邵策在药里动手脚却假装不知,且怒而将他调去欧阳世家监察雷元江的动作。
那时候唐末嫣之所以不与他一起,约摸是被唐宛凝吩咐将种种信件追回,信件追回以后又起了清洗青衣楼的任务。
如今想起来,唐宛凝那日在议事堂中定有许多思量,他议事堂上对质被唐邵策擒走之事,唐宛凝看似以唐家人利益为先,牺牲他的利益而偏向唐邵策,恐怕不仅是简单的偏袒唐邵策,亦是因为怀疑他有不臣之心,要冷在一边好好敲打敲打的缘由。
至于明明把他赶至外堡,却让唐素生表达关心对他说不必执行外堡任务,只需固定时间报平安,恐怕是想制造一个自由的假象给他。以此看看他到底是否叛逃的打算、是否又偷偷与谁联系,与此同时将他旧日的“家人”控制起来,令他彻底死了背叛的心,归顺唐家。
唐宛凝几番设计,相当自信凭借手中唯唐家才有的解药,以及未来控制了他牵挂的“家人”,他定是插翅也难飞。哪里知道全部是唐申制造假象,故意放一个“把柄”到唐宛凝手中,好让她以为能够完全掌控住他,实则另有打算在其中。此般种种于他而言早已无妨,柯家人的死活唐申不在乎,从另一个方面来讲,柯家人活着对他未来还有不好的影响。唐宛凝这几番举动,不说全部,至少几点有利于唐申。一,唐申赢得了与罗谷雨和雷家的相处时间。二,柯家人被擒被控制或灭口以后,他不必为霹雳堂怀疑及查出他真实身份忧心。三,柯家人被擒或灭口他再表演一番以后,唐宛凝多少会对他更加放心。
别看一封书信引出这样多的算计,说到头还是人心对弈。
倘若唐宛凝不怀疑唐申不去搜寻柯家人,她自然不会因为未来能拿人质要挟而对唐申放心,以至于唐申做出许多她本看得透的动作,她都犯了知见障。
倘若唐宛凝不因为怀疑唐申而让唐邵策在药里动手脚,就不会有议事堂上的事情,唐申不会彻底对唐宛凝失望,转入敌对阵营。
倘若唐宛凝不因为怀疑唐申,就将唐申赶出内堡以求证事情真假,唐申也就没有这么多时间与罗谷雨相处,没有时间一点点渗透霹雳堂,以图来日对抗唐家堡。
倘若唐宛凝不将柯家人抓起来,或许来日雷家人查明唐申冒名顶替,唐申就彻底一败涂地。
可惜,信任一个外姓人的唐宛凝,就不是唐家堡主唐宛凝,正因为她怀疑,使得唐申手中这盘棋愈下愈大。
千万思绪转念而过,唐如霁已经全部回答完唐申的疑问,从唐如霁神色,唐申能确定他没有撒谎,于是道:“既如此,你走吧。赠你一言,客栈前方已有人向此处包围而来,你们若要离去,可从后方走。”
唐如霁定定看了唐申一眼,不曾见他脸上有不自然的神色后,低头与杨靖熹说道:“熹儿,我们从后方走。”
杨靖熹点了点头,最后对唐申深深行了一礼,扶着唐如霁离去。
唐申在原地倾耳听,感觉不速之客已在近处,重入客栈之内。
却是,当年两小共相依,棠棣之花,誓与历世情。怎想世事本无常,一朝别离,眉目渐依稀。十五年来各东西,帘下相遇,笑道故人新。姝去桃园君江湖,或忆今时,梦中追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