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说破兴亡多少事,高山流水有知音’。俞伯牙弹琴摔琴之处,理当一游。”?秦岚游兴不减。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久便行至东湖之滨。一个老年艄公迎上前,问是否要租游船。一问价钱,倒也不贵,便租了一艘敞篷游船,泛舟湖中。只见湖岸曲折,青山环绕,岛渚星罗,碧波万顷,引得众人对东湖美景交口称赞。
“只说西湖在帝都,武昌新又说东湖。一围烟浪六十里,几队寒鸦千百雏。野木迢迢遮去雁,渔舟点点映飞乌。如何不作钱塘景,要与江城作画图。”?翁隽鼎面对美景秋色,豪兴大发,情不自禁地用岳阳口音吟哦起南宋文人袁说友的《游武昌东湖》。
“是啊,我等四州十五府的士子,今日还不是同船泛舟,与这江城作画图吗?”说话者名叫公翟鼐,就是哪个不知“孔门七十二贤,贤贤何德”掌故的士子。
众人见他将一船人与那寒鸦野木、去雁飞乌类比,均是拊掌大笑,点头摇头都难。
说话间游船已经到达彼岸,六峰逶迤的磨山就在眼前。大家鱼贯下船,付了船租,尔后拾阶而上,遍游朱碑亭、楚天台、《离骚》碑刻等地。因时已中秋,城中虽然炎热,山上却阴冷清凉,除沈灵珊、蕊珠身着长衣外,众人均着短衫,感觉寒意逼人,纵然美景宜人,已是意兴阑珊。于是下山寻到渡船,准备返回旅馆。
“等等。”船家正待开船,岸上有人呼叫。大家一看,一个矮个少年左边腋下夹着一疋红色布帛,右手搀着一位算命先生,正向渡船蹒跚而来。
翁隽鼎古道热肠,连忙跳下船,与那矮个少年一左一右,搀扶算命先生上船坐好,才叫船家开船。
渡船与游船果然不同,不到盏茶功夫,便已到南岸码头。矮个少年与算命先生最后上船,众人只好让他们先下船。
矮个少年站起身,右手扶起算命先生,左手正要去拿那布匹,不料那算命先生推开矮个少年的手,抢先一步将布匹拿到手中。
矮个少年笑着说:“先生眼睛不好使,不用您帮忙,还是我自己拿吧。”
那算命先生说道:“我自己的东西,怎好让你拿?还是我自己来吧。”
“什么?”矮个少年大惊,提高声音问道:“您说这布匹是您的?”
算命先生平静地点点头,说道:“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你——”矮个少年发觉事情有异,又急又怒,顿时满脸通红,怒声说道:“你这人好不恶毒,我见你身有残疾,行走不便,好意上前搀扶,哪知你竟然以怨报德,要来讹我的布匹。”说罢,动手要抢那布匹。
算命先生哪里容他夺走,将手中布匹藏到身后,也提高声音说道:“我说天下哪有这么好心的人咧,在路上又是搀扶、又是帮我扛布的,原来你是居心不良,早有打算讹我的布匹呀。请各位客官给评评理,主持一下公道。”
众人原以为这两人是一起的,现在才知素不相识。但他们互相指责对方讹自己的东西,众人一时也分辨不清到底谁讹谁。现在被他俩堵在船上,进退两难。船家等得不耐,说道:“要争要吵你们先下船吧,有人还在对岸等着呢。”
众人连忙附和,赶紧将二人连推带架地弄上岸,让船家走了。矮个少年和算命先生争执不休,一致要求众人主持公道。人群中有人说道:“你们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叫我们如何主持公道?要不然,你们就去县衙,让县太爷评判吧。”
矮个少年一听,向算命先生问道:“你敢不敢去县衙?”
“去就去,有什么不敢的?”算命先生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过要请各位客官做个证人,以防这小子欺负我残疾之人。”
众人无法,只好跟着他俩同去县衙。
江夏知县吴维正好在公堂问案,一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年一个盲人进来,便对先前在公堂上的两人说道:“你们两个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暂且退到一旁,待本县将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再来与你们说话。”
原先两人没法,只好退到一旁,将公堂中央“让”给盲人和少年。
吴维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威严地问道:“何人告状?”
“我。”“我。”算命先生与矮个少年齐声回答。
“哦,你们俩都是原告?所告何人?”
“他。”“他。”算命先生与矮个少年指着对方,又是齐声回答。
“一个一个说,告他何事?”?吴维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矮个少年抢先说道:“大人,草民姓陆名狗娃,人称‘六娃子’(武昌方言,陆与六同音)。今早,草民扛了十疋布帛前去磨山售卖,到午后已经卖出九疋,我见天色不早,打算将剩下一疋扛在肩上边走边卖,实在卖不掉就带回家去。在渡口我见他走路(指了指身旁的算命先生)跌跌撞撞,恐他一不小心掉入湖中,便好心上前搀扶。谁知上岸后,他……他却说我的布匹是他的,真是岂有此理,恳请大人与草民作主。”
“大人千万不要听这小子胡说。”算命先生愤然说道:“大人,草民在磨山与一位贩布的下江客算命,他夸我算命算得准,一高兴,便拿出一疋布作为卦酬。在下山的时候,这小子过来说是扶我上船,还说帮我拿着布匹,等到上岸时就交还给我。我心想今日遇见好人了,谁知这小子存心讹我残疾人的东西,还未下船就要抢夺,真是天理难容。请大人为小民作主。”
吴维说道:“你们都说自己是布匹的主人。但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矮个少年大声叫屈:“这布匹明明就是我的,谁知他要讹我?急忙间哪里有什么证据?”
算命先生说道:“大人,小民有证据证明这布匹是我的。”
“说。”
“这布匹是红色的。”
众人大笑。但吴维说道:“若别人说这布是红色的,当然不能算是证据,可他说嘛,自然能够作为证据的。”
众人马上醒悟过来,盲人是看不见颜色的,若非自己的东西,他怎知是红色的布匹?
“这是我告诉他的。”矮个少年急道。
“大人,我还有证据,这布折了二十一层,大人请数数看。”算命先生不慌不忙地说。
吴维叫过捕快班头,命他仔细察看是否真如盲人所说。
“不错,大人,的确是二十一层。”
这时,沈灵珊用两个指头钳着陈文祺的衣袖轻轻拉了一下,低声说道:“大哥,我看这盲人有问题,如果不是预先算计,没事谁去数那布折了几层?”
“此地无银三百两!”陈文祺深有同感,但如何揭开这个骗局?光凭感觉是不能断案的。饶是陈文祺才高八斗,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什么办法找出盲人讹诈的证据。
沈灵珊看出陈文祺苦苦思索的样子,心里既着急又好笑。由于舅舅是武昌府知府,经常与她讲一些他碰到的奇案、悬案,使她对断案产生了兴趣,常常于史册中搜集研究各种案例以及破案方法,久而久之竟对问案、断案有些心得,以至于韩明都不时找她研究案情,而在大多时候她也能举出古人所断案例,给他一些启示。
“那人眼盲,与褚三如出一辙。”沈灵珊暗中说道。
陈文祺先是一愣,很快便心领神会:“请君入彀?”
沈灵微微颔首,两人相视一笑。
“大人,可否让在下看看布匹?”
吴维正想着同样的问题,谁无事去数布匹的层数?待要否认这个证据,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听到陈文祺要求看布,不知他要干嘛,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文祺上前几步,将那疋红布里外翻看了一下,低声向吴维说道:“大人,你看,这布反面写有一个‘赵’字,想必与这赵姓人有关,您只须查问他俩这姓赵的与他们的关系,答得上的那个,就是这布匹的主人了。”
堂下众人只看见陈文祺与县太爷低声说话,至于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到“有……字……查问”等只言片语。算命先生则不然,双眼失明之人,听力要比常人敏锐很多,陈文祺与县太爷的谈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于是不等吴维发话,便抢先说道:
“大人,我还记起一件事,那布商赠我布匹的时候,曾对我说,他姓赵,为防买卖时发生纠纷,他的布匹反面都写有一个赵字,要我谨记。请大人看看,这布的后面定然有这个字。”算命先生说完,脸上浮现出得意之色。
吴维与陈文祺相视一笑,说道:“果然如此。”说完脸色一沉,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衙役何在?”
“有——”众衙役齐声答应,旋即手中水火棍整齐的向地面一击,高声喊道:“威——武——”
算命先生一脸的幸灾乐祸,似乎已经听到矮个少年挨打的**声。猛听一声暴喝:
“将这个眼瞎心更瞎的恶徒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是。”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走上前,一左一右夹住算命先生。
那盲人大声叫屈:“冤枉啊大人,我是有证据的啊,你不拿他,反要责打我,是何道理?”
“还敢狡辩?你竟然口绽莲花,说什么那布商姓赵,布的反面都写有一个赵字,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你让众人看看,这布匹反面可有什么字?”
算命先生这才知道不知不觉中上了那人的恶当,为了不受皮肉之苦,连忙喊道:“我愿招,愿招。”当下便将矮个少年如何扶他,如何趁与少年搭话之机让他说出布的颜色,如何在船上与少年说话时偷偷摸着数了布匹折叠的层数,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然后痛哭流涕地说道:“大人,草民一时糊涂,作出如此蠢事,如今后悔莫及。恳请大人从轻发落,草民一定痛改前非。”
吴维转头向陆狗娃问道:“陆狗娃,你以为如何?”
“大人既然还草民一个清白,草民也不为己甚,便由他去吧。”
吴维命衙役将算命先生推回来,说道:“既然陆狗娃不愿深究,本县也就成人之美。念你双眼失明、身有残疾,二十大板就免了吧。望你从此改弦更张、重新做人,如若再犯,定然重责不饶,下去吧。”
算命先生偷鸡不成反蚀米,好在双眼不见众人鄙视的表情,抱头摸索着走出县衙。
一场纠纷终于平息,被盲人请来作证的一干人长出一口气,纷纷出门回家。
陈文祺跟随众人正待离去,忽听吴维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