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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百灵潭之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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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哪里说起?就从初见那一年说起吧,凉风习习的月夜下,他问她叫什么,她回过头莞尔一笑,山水明净:“我叫卿平,白衣卿相的卿,平平安安的平。”

    那一年的那一眼,牵绊就此而生,他们纠缠不休,成了彼此的鬼迷心窍。

    ——《百灵潭·卿平》

    一)

    烟花漫天,欢喜热闹,百鬼齐出。

    今夜是百灵潭的茧儿与薛连出嫁的大日子。

    碧丞同千夜日日守在有间泽,总算等到了心爱人再次从茧里掉出。

    铜镜前,两位新娘梳妆完毕,一者清柔,一者端华,本就姣好的容颜更显流光溢彩。

    卿平舒了口气,收好妆盒,回首往银盆里净了手。

    薛连莞尔一笑:“卿姑娘不愧是息良第一妙手,我与茧儿妹妹谢过你了。”

    卿平摇头淡笑,眸光却有些失神,怔怔地望向茧儿与薛连身上大红的喜服,似乎想到了什么……

    小鬼抬轿,新郎迎亲,首座上的春妖墨发如瀑,额间闪烁着幽蓝的光芒。

    卿平站在人群中,看着这难得的盛事,唇边含着笑,脸色却有些苍白。

    她身边站着的是百鸟之王乌裳与她的夫君孔澜,孔澜手抱一个白玉奶娃,正仰长脖子嬉笑着看热闹。

    那奶娃正是他与乌裳的孩子,前不久才学人间办了场满月酒,纷纷扰扰总算把名字定了下来

    孔七。

    依孔雀公子那好卖弄学问的风骚性子,是断不会给宝贝儿子起个这样平平无奇的名字,他恨不能引经据典,把全天下的书籍都翻烂,奈何媳妇乌裳是个实在人,瞧不上他那华丽矫情的一套,最后说了句“贱名好养”,不耐烦地大手一挥,就霸气杠杠地把孩儿名字定下来了。

    孔七,孔七,百灵潭众人私下都笑得贼兮兮的,这可不就是拐着弯儿彰显了孔澜的悲惨命运吗兄弟,恐妻啊!

    “浮衣那丫头跟着假面出了趟海,不知怎么还没回来,大家伙都挺想她的,千夜和碧丞前几天还说要请她上座,聊表上次未收请柬的歉意……”

    乌裳嘀咕着,转头望向卿平,笑道:“卿姑娘,你手艺好,等浮衣那丫头回来了,老大不小要出嫁时,少不了又要请你这息良第一妆师出山了。”

    卿平点了点头,眉眼含笑,一派恬淡。

    却就在两对新人出现,叩请春妖,百鬼欢腾时,卿平心口忽然一阵绞痛,冷汗直流。

    她身后的无垠察出不对,赶紧上前搀扶住她,“卿姑娘,你怎么了?”

    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喧嚣中,卿平面如白纸,凑近无垠耳边,艰难开口:“我……我恐怕不行了,劳烦先生把我送到清风小筑,告禀潭主一声……”

    清风小筑,月冷云淡,竹影斑驳。

    百灵潭有三个特殊的存在:假面、丘芷、卿平。

    假面,是人非鬼;

    丘芷,不人不鬼;

    而卿平,则是半人半鬼。

    听闻凡尘有个一国君主,找来奇珍异宝,硬生生地吊着她一口气,使她不能“死透”,肉体封在冰棺中,成了个活死人,灵魂无法转世投胎,便随风飘到了百灵潭。

    春妖接到消息,喜宴未过半就急匆匆地赶来了,空中绽开朵朵幽莲,他踏风而来,一拂袖,立于卿平榻前,叹了口气:“他为你求来的长明灯终是要灭掉了,你……可以解脱了。”

    卿平眼眸含笑,望向春妖,气若游丝:“潭主,往生前可否允我一事?”

    “我想……再去息良见他一面,然后去找一位故人,亲口向他说声抱歉……”

    二)

    遇上慕容斐时,少年正被高高地吊在宫门前,满脸愤恨,眸欲滴血。

    他是邻国东穆的小王子,被送到息良来与三公主“和亲”,表面上是当驸马,实际上只是一个被皇室遗弃的可怜质子。

    彼时卿平接任母亲的妆师一职,刚刚入宫,侍奉在三公主左右。

    母亲对她多有叮嘱,息良上下也无人不知,这位三公主的“特殊”

    从母胎带出来的心智不足,堪比几个成年男子的食量与力气,肥硕而丑陋的形貌,蛮横暴躁的脾气,嗜血残忍的爱好。

    用慕容斐的话来说,就是“又傻又凶的臭肥婆!”

    这样的女人,若不是贵为公主,恐怕一生都不会有人敢娶。

    慕容斐被送来时才刚满十四,比三公主整整小了七岁。

    息良国君正好愁着女儿的婚事,东穆作为臣服的小国,投其所好,给息良王连夜送来了一个现成的驸马,俊秀美貌的皇族少年,堪堪抵了十座本要献出的城池。

    皆大欢喜中,唯慕容斐捏紧双拳,如遭奇耻大辱,血红了眼。

    婚事这便定了下来,只等慕容斐过完十五岁的生辰,就正式迎娶三公主。

    而在这之前,他被安顿在了三公主的永乾宫,陪伴王女,不,确切地说,是供三公主玩乐解闷。

    卿平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慕容斐被吊起了,倔强的少年怎么也不肯配合三公主的“游戏”,每每死不低头,被暴戾的三公主施以各种惩罚。

    这一次,三公主更是拿出了自己心爱的长鞭,一鞭鞭狠狠地抽下去,肥胖的脸颊一颤一颤,挂着兴奋快意的笑。

    “说,你还顶不顶撞我了?还给不给我当马骑?”

    鞭风如雨中,永乾宫个个心惊胆战,噤若寒蝉。

    慕容斐被抽得遍体鳞伤,鲜血飞溅中却始终抿紧唇,瞪着三公主不发一言。

    卿平看在眼中,呼吸急促,几次三番都想迈出脚,耳边却响起母亲的声音:

    进了宫只管做好自己的份内事,闲事莫理,卿平,清贫,母亲宁愿你清贫一世,默默无闻,也要平平安安。

    勉力平复下翻滚的情绪,卿平咬紧唇,再不忍看少年。

    那样的年纪韶华,总让她想起她早逝的阿弟,阿弟是饿死在她怀中的,她那时无能为力,绝望得几乎崩溃,如今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拼命压下那汹涌漫上的愧疚。

    好不容易三公主打累了,骂骂咧咧地抡着胳膊休息,满宫人都舒了口气时,慕容斐却忽然一口血水吐去,不偏不倚地吐了三公主一脸。

    少年扬眉一笑,露出血森森的牙齿,对着那个肥硕的身影比出挑衅般的唇形:“死……肥婆……”

    满堂大骇,三公主勃然大怒,擦了把脸就想冲上去,那恐怖的架势像是要将慕容斐撕烂。

    就在这狂风暴雨之时,一袭素衣霍然出列,一下跪在了三公主面前。

    “公主息怒,若打死了驸马,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脸色煞白的卿平。

    她此话一出,永乾宫鸦雀无声,吊在半空的慕容斐也怔了怔,眸光复杂地看向她。

    倒是三公主,认出了这是平时为她梳妆的小宫女,不怒反笑:“你是晴仪的女儿?你说说,能有什么后果?”

    卿平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望着三公主饶有兴致的模样,犹犹豫豫地道:“公主殿下会,会……沦为新寡。”

    话音刚落,宫人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三公主却歪着头,想了半天后,哈哈大笑。

    她素来喜怒无常,也不知卿平哪点让她欢喜了,许是从来没有宫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她颇觉新鲜,竟然扔了长鞭,拍拍手,似累了样向里走去。

    “你进来为本宫主更衣梳妆,要梳最漂亮的流云髻!”

    三)

    风声飒飒,夜阑人静。

    卿平一手提着灯,一手提着食盒,悄悄地来到了宫门前。

    慕容斐还被吊在上面,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进了。

    看到卿平时,他有些难以置信:“是你……”

    卿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踩上台阶,凑近慕容斐,拿出食盒里的水粮与伤药。

    她眸含心疼,仿佛那鞭鞭都抽在自己阿弟身上一般,简单为少年处理了下伤口后,又一勺勺喂他喝下一碗米粥。

    慕容斐眸光闪动,意味不明地看着卿平,月色笼罩着她的眼角眉梢,草木幽香中,秀气的五官未施脂粉,倍显清婉柔和。

    离开时,慕容斐迟疑地开了口:“那肥婆没有为难你吧……”

    卿平摇摇头:“没有,公主殿下只叫我为她梳妆打扮。”

    “梳妆打扮?”慕容斐哼了哼,嗤之以鼻:“那肥婆再打扮也不过是母猪上色,能好看到哪里去?”

    卿平无奈地笑了笑,小声道:“这些话日后还是少说为妙……公主吃软不吃硬,驸马顺着她一些也能少吃些苦头。”

    慕容斐眼眸黯了黯,闷着头不接话。

    卿平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却提灯没走几步,又被一声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回眸望向少年,四目相接间,卿平弯了嘴角,薄唇轻启:“我叫卿平,白衣卿相的卿,平平安安的平。”

    不知是不是听进了卿平的话,慕容斐开始收起锐角,隐忍不发,态度的明显转变叫三公主都吃了一惊。

    他对为他上药的卿平道:“你说的没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子还长得很,总有一天……”

    少年说这话时,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正一心埋头包扎的卿平却没有看见。

    他们在偌大的皇宫里彼此亲近,不知不觉中生出了一种“相依为命”之感,卿平将慕容斐当作弟弟般来疼爱,慕容斐也对这个长他两岁的姐姐越发依赖。

    当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时,卿平刚出了慕容斐的住所,阳光洒满她一身,她眯了眼还来不及享受,噩耗从天而降,手中食盒哐当一下,坠落在地。

    那是卿平生命中最昏暗的一段时期,她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熬过去的。

    一片悲恸中,只记得三公主找到她,出人意料地对她说:“晴仪……待我很好。”

    三公主大概从未安慰过人,有些手足无措,只派人送来许多东西,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慕容斐轻轻推开了门。

    外头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那时刚办完母亲的丧事回了宫,缩在房间的一处角落里,长发裹住了整个颤抖的身子,泪流不止。

    支离破碎的世界中,一双手忽然拥住了她,湿漉漉的怀抱,带着雨水与少年青涩的气息。

    天地霎时静了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在她耳边开口,声音略带哽咽:“姐姐,你别这样,你还有我……”

    怀抱渐渐用力,她只听到他不断重复着,是压抑到极点的情感:“……你等我长大,等我长大……”

    像回到那年阿弟还在的时候,她有一瞬间分不清今夕何夕,却是终于,紧紧抓住少年,在他怀中痛哭失声。

    四)

    卿平开始常常奔到后山散心,捧着母亲的画像,一坐就是半天。

    山野间的风吹过她的发梢,落叶飘零,便是在这时,施云出现了。

    “人总有生老病死,你成天对着你娘的画像她也活不过来,你又何必徒增伤感?”

    慵懒的声音像从天边传来,一阵风掠过她头顶,她抬起头时,树上已多了一人

    云衫翩翩,墨发飞扬,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树干,漂亮到不像话的一张脸,灵秀得宛如谪仙下凡。

    卿平愣住了,却旋即反应过来,将母亲的画像按在胸口,红了眼:“我愿意对着,不要你管!”

    她性子原本最是柔和,却头一次冲一个陌生人发火,树上的人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摊了摊手。

    “我也不想管啊,谁叫你天天来哭,无端端地扰人清梦。”

    还不待卿平反驳,树上人接着悠悠一叹:“说起你娘,我倒是十几年前见过,带着息良皇宫那个胖公主来玩,瞧着是个和善的女人,不承想斗转星移,一晃眼她走了,留下的女儿都这般大了。”

    话音刚落,卿平尚自震然中,树上人已勾唇一笑,拂袖跃下了树,轻巧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画像。

    “光看画像有什么味?亏你还是个妆师,双手万能,丰衣足食的道理难道不懂?若我能再让你见你娘一面,你该怎么感谢我?”

    云衫一拂,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木匣,年轻人眉开眼笑地打开匣子,里面竟是各色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叫人眼花缭乱。

    匣盖上还挂了一排的雪白人偶,一只只穿着各种各样的服装,有男有女,有闺秀有少侠,种种身份琳琅满目,唯独一张脸是空白的,像是等着主人家亲手为他们勾勒画颜上去。

    卿平一时看呆了,脱口而出:“你……你也是妆师?这些小人儿是用来画面的?”

    年轻人咳了咳:“姑且算同行吧,你就算叫我声祖师爷也不为过……至于这些木偶,都是我自己做的小玩意,平时用来练练手,解解闷。”

    说着他手指一勾,取下了一个素衣宫装的木偶,那木偶一入他手心,瞬间望风而长,眨眼间就变得同真人一般大小,除了脸面是空白的,其余各处均栩栩如生,材质摸着触手生温,更是与真人的肌肤纹理贴合得天衣无缝。

    卿平吓了一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年轻人已经摸摸下巴,挑出几色粉妆,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卿平吞了吞口水,开始相信年轻人之前说的“疯言疯语”了。

    这个出现在山野间,来去如风,貌如谪仙的年轻人……难道当真是神仙?

    却到底是好奇与期待占了上风,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你真的……能让我再见到我娘?”

    年轻人头也不抬,只笑声清越:“你等着便是。”

    接下来的一幕若不是亲眼所见,卿平是做梦也不敢相信的,妆师的手艺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在那双妙手的鬼斧神工下,人偶脸上的五官缓缓成形……

    卿平眼前也一点点升起水雾,当母亲慈祥温婉的脸孔终于彻底浮现出来时,她眸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扑入了“母亲”怀中。

    那个怀抱还是记忆中的一样温暖,音容笑貌无不逼真到了极致,叫她几乎有种母亲活过来的错觉。

    年轻人收好妆盒站在一旁,看着卿平泣不成声,山风吹过间,他嘴角的笑却有些苍白,像是画了一次人偶妆,耗费了太多精力。

    “尽情哭吧,哭过这最后一次可就得放下了,人总得向前看,你娘在天之灵也定是不愿见你成天这副模样的。”

    清泠的声音中,人偶渐渐透明,随风飞出了卿平怀中,飘向半空。

    似一幅画卷铺陈开来,如梦如幻,半空的人偶一点点化为无数片花瓣,随风四散,缥缈如烟,瑰丽凄美地撼人心魄。

    卿平泪眼朦胧,仰头痴痴看着,仿若母亲在柔声告诉她,路还很长,往后的岁月她必须坚强地走下去,好好为自己而活。

    这一刻,春风拂面,像有什么在心中生根发芽,如获新生。

    卿平似乎体会到了年轻人的用意,转眸望向他,脸上泪痕还未干,却在漫天纷飞的花瓣中,莞尔一笑。

    五)

    与施云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卿平一有空就会提着妆盒奔到后山,双手扩在嘴边,对着漫山遍野大声喊着:

    “施云。。。施云。。。”

    她原本想叫他仙人的,他却摆摆手:“当神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逍遥四方,闲云野鹤来得自在,你便叫我施云吧。”

    于是,每当卿平得了空就会来找他,没叫几声,那袭云衫就不知从哪棵树上懒洋洋地探出脑袋:

    “小徒弟叫魂呢,给师父带了美酒佳肴没?”

    她时常向他讨教手艺,久而久之,他也就玩笑地自认为师了。

    卿平对施云的一切都好奇不已,他们席地而坐,胡天海聊,气氛轻松而惬意。

    问到施云的来历时,云衫一拂,偏头想了想后,清清嗓子道:

    “有个地方叫百灵潭,你十之八九从没听说过,我在那住过一阵,那里的老大叫春妖,生得风华绝代,却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不过相熟了还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不趁他睡着给他画女人妆……”

    像是想起曾经捉弄老大的事情,施云笑得乐不可支,卿平也掩唇笑道:“你是被那个春妖赶出来的吧?”

    “怎么会,老妖想求我回去我都不回呢,我可好不容易才寻到这块风水宝地,一个人别提多逍遥自在了。”施云眉眼止不住笑意,未了,冲卿平扬起酒坛,晃了晃:“这酒也没那酿得好喝,那里可是住了个酒中仙,不过说多了你也不明白……”

    “还有,傻徒儿,你以为人人都能看见这处地方?那我得受多少打扰?外头设了结界,寻常人看不到更进不来,也不知你娘当年是怎么发现的,过了十几年你又误打误撞地踏进来了,莫不是你们家族有何特殊之处?”

    卿平摇摇头:“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平民百姓罢了,若有特殊之处,哪会叫我阿弟饿死?”

    从小她就与幼弟跟着母亲四处飘泊,三人相依为命,那年闹饥荒,要不是弟弟饿死了,母亲也许还不会进息良皇宫当妆师,她也是从那时起才知道母亲还会这门手艺,她也开始跟着学以谋生了。

    这一学,就喜欢得不得了,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调制水粉,画眉施妆,双手灵活得如鱼得水。

    母亲却不肯教她更多了,只叫她记着手艺够用,饿不死就行,切不可张扬炫耀,拿来出风头,宁愿她粗茶淡饭,清贫一世,默默无闻,也要平平安安。

    说起这些过往,卿平怅然若失,施云却兀自沉吟,喃喃道:“听你这么说,我大概知晓……”你是谁的后代了。

    除了妆艺,卿平说的最多的就是慕容斐了,倔强又聪明的少年,长得高长得俊,文武双全,和她在宫里相互扶持,对她特别好,当然,她也待他像阿弟一样疼。

    说到这些时,卿平眼里是满满的自豪与欢喜,施云失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上了那胖公主的小驸马呢。”

    卿平啐了一口,脸上绯红升起,抓起妆盒就跑。

    纤秀的身影闪跃在山间,没了深宫的束缚,像自由飞翔在天地间的百灵鸟,含笑的声音飘荡在风中,携着青草的幽香远远传来:

    “就会胡说,明天不给你带酒了,想喝自己开妆盒画——双手万能,丰衣足食的道理难道不懂?”

    竟拿初次见面时的话来揶揄他,施云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却在笑完后往草地上一躺,随手甩了酒坛,望着长空悠悠一叹。

    “可怜闻人氏曾经何等的辉煌,被逐出揽月岭后,才不过短短数百年,如今竟只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六)

    三公主近来情况不大好,许是饮食未加节制,心悸之症时有发作,那是她从母胎中带出来的病根,只能用各种名贵药材缓着。

    她卧病在床的日子,慕容斐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性子越发和顺。

    大家私下都说,三公主对驸马非打即骂,驸马还为她端汤送药,整日侍奉在床前,真不知三公主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慕容斐念到这个词时暗自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任三公主掀了药碗,嫌药太苦,骂骂咧咧地发脾气。

    卿平进来时,就只看见慕容斐跪在地上收拾碎碗残汁,头发上还染了药渣,衣服上也湿了一片。

    她心头一酸,赶紧走上去替慕容斐收拾,嘴里还急念道:“驸马快去换身衣裳吧,左右别着凉了。”

    少年轻轻触到她的手,漆黑的眼眸快速地扫了她一眼,眸含万千,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三公主,见到卿平高兴不已,伸手招呼她坐到床边:“阿卿,你前些日子的梅花妆研究得如何?那妆你画上一定极美,你现在就画给本公主瞧瞧!”

    已要跨出房门的慕容斐听到身后的动静,脚步不由顿住了,余光一瞥,恰巧看到三公主拉着卿平,肥硕的手紧紧揽住卿平的腰肢,那古怪的亲近姿势叫他呼吸一窒,卿平却浑然不觉。

    心跳如雷间,慕容斐咬紧牙

    恶心的臭肥婆!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撞见了,次数频繁到绝不是他敏感多疑,再这样下去……不行,他要快点采取行动了!

    承华十二年九月,东穆皇子慕容斐迎来十五岁生辰,一直紧锣密鼓准备的大婚终将举行,宫中上下一片喜庆。

    三公主的病才没好多久,看起来还是无精打采的,特制的大号喜服也没兴趣试。

    息良王倒是老怀安慰,慕容斐聪颖好学,温顺有礼,与一众王子读书名列前茅,太傅也对他交口称赞,尤其是三公主卧床期间,他更是忙前忙后地侍奉,叫息良王倍受感动,对这小女婿越看越满意。

    大婚前一夜,慕容斐悄悄来房中找了卿平,月光下,少年似乎有些不安,又夹杂着些道不明的隐隐情绪,叫卿平看着眼眶一涩,颇感酸楚。

    在她眼中,慕容斐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这场畸形的大婚人人都有打算,却没有一个真正为他考虑过,他……究竟害不害怕?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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