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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佞臣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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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阳琮为此日准备了许久,翻阅案牍,做好功课,以备皇帝垂询。

    小太监领着阳琮来到御书房的时候,东羡正埋首翻看着奏折,表情不咸不淡,沉静得就像是一幅山水画,倒是颇为养眼。

    东羡见阳琮来了,放下手中的朱笔,将奏折搁在桌上,走到她面前,笑容朗朗,道:“爱卿陪朕出去走走吧。”

    说完,便虚扶起跪在地上的阳琮,然后阔步往外走,阳琮跟在东羡后头,离着一步的距离,不远不近。

    阳琮偷眼打量着东羡。今日东羡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衫,上头织着鎏金色的暗纹,走动间,宽大的袖子随风飘荡,衣服上的暗纹就好像是流动的粼粼发光的湖水,美好动人。

    眨眼间,出了御书房,就到了御花园中。东羡行步如风,阳琮险些就要跟不上他的步伐,正铆足了劲追上去的时候,东羡突然停下来了,阳琮虽眼疾脚快,及时勒住了步伐,但身体还是依照着惯性往前倾倒,直接撞向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撞了人,最后反而自己快要倒地。

    幸好东羡听到声音,一扭身,及时将手往她面前一伸,阳琮急忙扶住他的手,这才站稳了。

    “毛手毛脚。”东羡扶着她,手头还带着点力道,阳琮的脸猛然间就烫起来了,这才反应过来,她搭手的人,是皇帝……

    《佞臣手册》第一条,要学会察言观色。皇帝今天气色很好,看起来心情不错。现在虽说着斥责的话,但是嘴角隐有笑意,不像是要怪罪她的模样。所以,这一撞,应该没事。

    “陛下。”阳琮盯住他还扶着她的手,道。

    东羡自然而然地放开阳琮的手:“爱卿今日在想些什么,如此出神?”

    陛下……您一直走得老快老快,又突然停下来,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阳琮默默地挪后了几步,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道:“臣想,臣的本职工作就是给您出谋献策,但是本朝吏治清明,社稷繁荣昌盛,臣思来想去,也不知道目前能给陛下献上什么策略,今天得蒙您召见,觉得有愧于您的厚望……”

    “爱卿难道不知道……”他顿了顿,阳琮集中精力竖耳倾听,东羡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今日春光甚好,不应辜负么?”

    “……”阳琮默默地望着太液池中稀疏的莲花花苞,还有池边的依依垂柳,道:“春光确实很好。”

    “那么如此良辰美景,爱卿赋诗一首吧,也让朕见识见识爱卿这个探花郎的真才实学。”东羡嘴角的笑纹加深,眼底笑意渐浓,看着阳琮的眼神里分明带了几分促狭,偏偏整个人如清风皓月,玉树临风,胜过十里春风。若非阳琮深刻体会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要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了。

    “臣不擅作诗,怕糟蹋了春光。”

    “爱卿过分谦逊了。爱卿会试的卷子,可是诗兴大发,比旁人活学活用了甚多。爱卿既然不赏脸作诗,那不妨给朕解释一下,所谓的‘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是何意?如此化用可有什么典故?‘君子有三乐,赏美最可乐’里头,其余两乐是为何乐?爱卿一并说说吧,朕也听听不一样的想法。”东羡说到后头,脸上的笑容一收,倏忽间就换上了正经的表情,眼神真挚得让人以为他真是来虚心求教的。

    阳琮头皮一阵发麻,连带着肚子也有些作痛,仿佛那个惨淡的晚上再度回来了似的,心有余悸,她道:“臣还是作诗吧!”

    “但是爱卿不是说,不想糟蹋春光吗?”东羡露出了温和的笑,诠释了何为笑里藏刀。

    “臣……过分谦逊了。”鱼和熊掌不能兼得,阳琮果断道。“那你作吧。”

    阳琮视死如归地朝着太液池方向走了两步,左看看,右看看,硬着头皮道:“芙蓉出墙垂杨柳,一朵两朵合一枝。”

    东羡非常宽容地示意她继续。

    “宫漏声声催人返,春色无端留人迟。”阳琮深切期望皇帝赶快放她回去,不要再为难她。

    东羡一步步朝她走近,步伐依然从容缓慢。他停在阳琮面前,用种特别温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她,就在阳琮身陷他的目光里的时候,东羡的手微抬,伸出指尖,往她的脖颈间一点,微凉的触感让阳琮一激灵,瞬间想到男人和女人之间一大差别就是喉结。阳琮虽然做了一定的修饰,但是经不起仔细推敲。

    阳琮险些就要将他的手推开的时候,东羡先一步收回手,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浑身发冷,想着太液池离她就一步之遥,她是不是要直接跳下去,避免他的诘问?

    东羡表情淡淡的,让她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没想到,他一开口就问她:“爱卿今年,多大了?”

    阳琮松了一口气,道:“十四。”

    男孩较女孩发育晚,她身量又和这年纪的男孩子差不多,故而当初年纪就是虚报的十四。十四岁的男孩,没有明显的喉结可以解释得通吧。

    “那还是小孩。”东羡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目光正在上下打量着阳琮。

    在东羡如影随形的目光下阳琮越来越心虚,生怕被他看出什么不妥,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一脚踏空,瞬间失重。

    东羡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腰,然而阳琮却下意识地朝外闪了一闪,避开他手对自己身体的接触,结果阳琮就悲催了……

    “啊……”

    阳琮猝不及防地掉入水中,池水灌入她的鼻腔,有一瞬间的窒息,其后呛得鼻子发辣,眼睛几乎涩出眼泪。

    阳琮手脚并用地在池里划动,幸好以前有些凫水的经验,池水也不凉,还有些温温的,不会被冻到手脚发颤。她用尽力气划动手脚,勉强可以稍微浮出水面,让身体不往下沉。

    忍着水珠流到眼里的酸涩,阳琮睁开眼,一眼就看见皇帝站在岸边,依然是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心酸,帝王果然凉薄,臣子都快要被淹死了还这样袖手旁观……

    正想着,游来了几个救人的侍卫,想要将她捞上岸。阳琮这时突然记起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只能硬着头皮,对皇帝遥遥地做了个口型,“我自己来。”

    东羡似乎顾忌着什么,微微颔首,那些侍卫便离她有了段距离,准备这边出现了险情再来相救。

    阳琮铆足了劲,游到岸边,抓住一大把垂杨柳,想借此为支撑点,没想到柳枝实在太细,居然被她扯断了,一下子力气用错了地方,让阳琮又呛了几口水。

    阳琮想,自己真的是出尽洋相了,哪里有一点儿的形象可言。正扑腾的时候,有人给她搭了一把手,阳琮使出浑身力气抓住那只手,往上攀。手的主人将她半拖半抱弄上岸,她两眼有些发黑,反应过来的时候阳琮才发现整个人都倚靠在皇帝的身上。

    此刻阳琮浑身湿淋淋的,到处都滚着水珠,东羡倒是没有急着放开她,一直等着她缓过劲儿。

    东羡的衣服被染上了不少水渍,月牙白的衣裳,深一块浅一块的。脸颊上滚着不小心被她头发蹭到的水珠,越发显得肤白如玉。饶是如此,他仍是一副泰然自若、气度高华的模样。

    阳琮站直,跳开,动作一气呵成,掂量着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讨好地笑道:“臣……这不算是御前失仪吧。”

    东羡看着她,目光有些灼热的意味。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生怕自己露出了蛛丝马迹,惹人怀疑。

    所幸这样的尴尬持续不久,没一会儿,东羡道:“去换身衣裳,把自己稍微整理下。再这样下去,朕真的要追究你御前失仪了。”

    阳琮悻悻地退下,表情严肃地以“自食其力是个好习惯”为理由将宫女太监们拒在门外,然后将门紧紧地锁住,这才脱下外头的湿衣服,也不顾缠胸布还是湿的,直接将备好的衣服换上。

    现在已是晚春时节,春衫挺薄的,为了防止外衣被里头的缠胸布给浸湿,露出端倪,阳琮换完衣服走出来后,逃也似的和皇帝告退。

    东羡也换了身衣服,藏青色显得他整个人更加高华俊雅,如天边一抹清远的绿。东羡并未刁难她,只是吩咐她道:“爱卿也不是个太能照顾自个儿的人,那两个药童便留在你府中吧,回去的时候让他们熬碗姜汤。爱卿还小,别仗着自己年纪轻轻的就可以肆无忌惮,我朝还需要爱卿这样的年轻人啊!”

    阳琮已经不理会他话语间明里暗里的意思了,只能诺诺称是,脸红得都快要烧起来了,但却半点不敢反抗。

    好不容易回到府中,将里头又凉又湿的缠胸布给去掉,罩上一件宽大的外袍,躺在榻上,感慨道,女扮男装真不容易呀!

    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然后灵芝端着姜汤送进来,道:“大人趁热喝了吧。大人可需要泡泡热汤,小的去为您准备。”

    阳琮浑身懒散地不想动,摆摆手。灵芝将姜汤放在一旁。

    她道:“陛下说了,以后你们就待在曲府。”

    灵芝一脸正经表情,看上去特逗:“是!小的荣幸之极!”

    阳琮道:“你可以不这么开心么……显得你原先在太医院是专门被人蹂躏……”

    “蹂躏……”灵芝带着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离开了房间。

    阳琮猛打了一个喷嚏,连忙端起姜汤喝下去。想当初她在北朝的时候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此刻的情形,她最应该泡着温泉,泉水里撒着花瓣,旁边有许多婢女给她按摩……哪像现在这样,凡事亲力亲为,连那湿了的缠胸布,也要自个儿挣扎着去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隔天阳琮就在市集上张贴了招家仆婢女的通告,不多时,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她府门口,阳琮看来看去,好像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男的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黝黑黝黑的皮肤,女的畏畏缩缩,低眉顺眼,看上去都是欠调教的,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白衣男子,阳琮先是眼前一亮,以为在一堆歪瓜裂枣中看到一个琼枝玉树,没想到定睛一看,那个人却是端着酒壶、洒脱风流的顾玠。

    顾玠一见到她,温润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道:“招人呢?真热闹。”

    陡然间被顾玠扫了兴,阳琮有些恹恹道:“怎样,你是来当我的仆人的,还是纯粹凑热闹的?”

    “你说呢?”顾玠一副流氓痞子的样子,却偏偏他长得好,看上去愣是有点风流才子的味道。

    “我可以将你的意思曲解为前者吗?”阳琮说。

    顾玠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把折扇,朝着阳琮的脑袋轻拍了一下,然后懒懒散散地将纸扇打开,摇了几下,慢悠悠道:“孺子不可教。”

    阳琮面无表情告诉他一个事实:“你醉了。”

    “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说的就是这样。”

    阳琮终于忍不住,伸出毒手,然后趁着顾玠没有防备,踮起脚尖,迅速地捏住顾玠两边脸颊,狠狠地往外头一拉,然后放手,跳开两步,斜眼看他还如何保持一副风流样。

    没想到,不但没有听到顾玠的闷哼声,反而传来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声:“莫非这探花郎有断袖之癖?我等以后还是少把孩子送到这家来。”

    “对,瞧旁边那两个小童长得多俊,探花郎长得也俊……”

    她:“……”这南朝,断袖之风真是盛烈。

    顾玠还是摇着扇子,极为自然的模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阳琮真不知道他右手摇着扇子,左手拎一壶酒还能够这样放任自然是怎么办到的。

    这时候突然风风火火地冲来了一个身姿丰腴的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跑到阳琮面前,气喘吁吁地话都说不利索:“公……公……公……”

    “公公什么呢!”阳琮联想到有生之年见到的那些尖声音、娘里娘气的某种职业人士,再看看一旁笑意盎然的顾玠,皱着眉,打断她的话。

    “公子!”那女子终于喘过了气,眼风扫了扫四周的人,然后对她抛了个媚眼,娇羞道,“公子,您让奴家找得好辛苦!”

    “……”一瞬间失语后,阳琮为了粉碎刚刚的断袖传言,果断执起那年轻女子的手,深情地望着她,“翠花!我一直在等你!”

    “公子!”翠花以袖子掩住眼睛,看上去像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让阳琮浑身一凉,因为她眼里写满了:“你等着!”

    阳琮轻咳一声,草草地选了两个比较魁梧雄壮的汉子当了护院,取名万夫和莫开,其余的人等打发了几文钱就让他们散去了。

    然后将一直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笑着的顾玠挡在曲府的大门之外。

    接下来就被翠花拉到了里屋,等待她“磨刀霍霍向阳琮”。

    翠花本不叫翠花,而叫夜合,夜合恰似绿色的花,明明带着那样诗意的美感,却硬生生地被阳琮扭曲,带了市井的气息。她原先是阳琮娘亲身边的婢女,资格老,看着阳琮长大的,是以,阳琮是有些怕,嗯,是敬重她的!

    “公子爷。”夜合将里屋的门一关,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马上收起刚刚在外头的表情,一瞬间换上了凶神恶煞的表情,南朝人多眼杂,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打小都极有主意,但这回,你给我解释解释,一声不吭地就跑走是什么意思!你多么矜贵的身份,啊?你说!若不是我听别人说起探花郎叫曲阳春,说不准我还在哪儿瞎找你!你对得起从小把你拉扯大的我吗?还跑来南朝做官,还女扮男装!你真是……真的是……”

    “嗷……翠花饶命饶命……”

    夜合咬牙切齿道:“你看你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啊!现在还不尊师重道!”

    阳琮四处逃窜,这夜合下起手来那是毫不留情,又痛又不带伤的,可惜顾玠远水救不了近火,说不定早走了,否则夜合看在有外人的面子上,应当不会这样手下不留情!

    “还有……”夜合见到阳琮想寻找外援,道:“刚刚那个长得挺好的公子,一看就不是善类,以后少和他打交道!”

    “人家长得好看碍着你了?”阳琮心虚了一下,弱弱地反驳。

    “公子爷。”夜合又温温柔柔地叫她。

    阳琮听得毛骨悚然,觉得还是转移话题比较好,她可怜兮兮地看向夜合,道:“前几天我落水了,身体还没大好……”说完她咳嗽了两声。

    夜合果然缓和下了脸色,换上无奈又担忧的表情,叹了口气,“算了,管不了你!”

    说完卷起袖子,打算给阳琮折腾一下居住环境。

    当然,夜合不会是孤身一人来到南朝帝都寻找她,她的背后可是站着一群人,攥着一堆的银子啊!

    在夜合的张罗下,曲府焕然一新,缠胸布什么的也不用自己动手洗了,甚至连充门面的婢女也有了!完全不用担心暴露了自己的女儿身,反正那些婢女知根知底,口风紧得很!

    总之,阳琮深深感叹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啊……她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吃软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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