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重新站直的力气。
过了许久,他才动了动。头疼缓缓地消退,被这具身体所适应下来。
外面的天色缓缓昏暗,几点火光燃烧着,映彻墙壁。
薄雪听见了来自外面的呼喊声——
“杀死这个邪神!”
“害人不浅啊,真主会降罪于他的。”
“……”
薄雪皱起眉,有些不解。
这里是哪个地方?听外面那些近在咫尺的声音,他们口中所说的邪神,就应该是他自己了。
他眸光一动,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盛舟从来没和他说过,在这些年以来,他每一次的苏醒,都是邪神的身份。
苏醒,被拆穿,然后呢?
他是怎样迈向下一个阶段的,他是怎样再一次沉睡的?
薄雪还在思索间,就感觉到一扇铁门被人“砰”的推开。
暖融融的火光倾泻下来,照亮了他的眉眼。
“快跟我们走!你别耍花招了,还是早点和真主去忏悔吧!”
几个高壮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一捆有他小臂那么粗的粗麻绳,恶狠狠道:“你有忏悔过自己所做的恶行吗?”
他们脸上都带着或嫌恶或愤怒的神情,像是在逼供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然而,他听见以前的自己轻轻开口了:“对不起,先生们。我并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让你们如此厌恶我。”
为首的一个人哼笑着,充满嘲讽与不屑:“邪神的存在就是错误!你就算现在什么事情也没做,可是你能保证你以后什么恶事都不做出来吗?我们有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你人头上的魔角和恶魔才有的骨翼!”
薄雪摊了摊手,有些不解:“可是我……”
他不是邪神,按照他和天主的约定,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到了阿鼻地狱,承受着烈火的终日炙烤。
然而这里并不是什么地狱,而是人间。
“你什么你!”那个男人瞪了他一眼,把薄雪捆起来,“你不知悔改!让我们送你去地狱忏悔吧!”
薄雪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反抗,他只是低着头,像是在盘算着什么事情。
中心广场上已经架起了一个巨大的篝火堆。这些篝火本来是这个是小镇在欢庆节日的时候才会使用的,但是现在,却变成了一个索人性命的刑具。
在还未点燃的篝火的中央,竖着一个巨大的绞刑架,绞绳是黑色的,看不出浸染了多少血液。
他就这样,被那些人在欢呼中推上了尽头。
烈火燃烧着,从一簇簇小小的火苗燃烧至勃然大火,像是要把一切事情都燃烧得消失殆尽。
热度滚烫,像是要将空气都灼烧。一点点细微的波浪在空气中氤氲翻滚着,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画面更加模糊,像是在热浪中翻腾的小鱼小虾。
薄雪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点痛觉。
神明是感觉不到痛的,现在他无师自通了爱,喜欢,七情六欲之中,就只有痛苦没有感受过其中滋味了。
上一次痛,还是在韦斯特教堂的受洗池。
鲜血和生命顺着水流一起流失,慢慢地,他就会感觉到眩晕和失重,感觉到冰冷和孤独。
直到死去,薄雪都是在那一片把荒芜苍凉的寂静中闭上的眼睛。
时隔那么多年,他终于又感觉到了疼痛,并觉得宝贵异常。
神是没有同感的,这说明,他真的不是神了。
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差错,他并没有进入到阿鼻地狱,而是多活了这几天,还被人莫名其妙的认成邪神……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天主会履行他的约定。
盛舟会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的。
这样就足够了。
无论是被地狱之火炙烤,还是被人间的绞刑架杀死,都是一样的。
薄雪闭上眼睛,微微笑了。
……
……
片刻后,那些人们跪在了篝火之下,薄雪透过热浪,艰难的睁开眼睛,穿透人群,想要找一找这些人里,是否有盛舟的身影。
他脸上挂着大滴大滴的汗珠,一滴滴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篝火木头上时,发出“滋啦”的响声。
有人拉紧了绞绳。
生存的空间一点点地收紧,薄雪久违的感觉到了缺氧和窒息的空白感。
视线晃动。
他仍然睁着眼睛,想要去那些正痴迷地看着行刑过程的人们之中,寻找最想见的人。
在绞绳彻底收紧前,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人。
他看见盛舟就站在所有人的最后面,腰间挂着那根红结穗。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很苍白,目光却是看待一个陌生人一般,空洞迷茫。
——那是第一次,他亲眼看着他誓要保护的神被人杀死。
而神明在微笑着,眼泪化作珠玉,落进火焰之中。
风一卷,原地只留下了一地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