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军出发了,旌旗蔽日连绵百里。
十万男儿都和薛绍一样,把家和思念扔到了身后,奔向了苦寒又凶险的西北战场。
时值秋日,比起寒冬和春时雨季这样的日子来说行军要显得轻松一些。但九月鹰飞之时,也恰是北方游牧人传统的狩猎季节。一整个夏天,丰美的水草已经把他们的牛羊和马匹养到了剽肥体壮,养精蓄锐已是足够。
冬天就快到了,他们得为过冬做准备。
历来,中原的茶叶、丝绢和秋收后的粮食是大漠上的胡人最爱,娇艳欲滴的美人儿用来暖被窝则是神仙般的享受。
可是这些,他们自己都没有。
于是,战争对草原上的游牧人来说显得犹为重要,就如同他们一生下来就需要呼吸、喝水和吃饭一样必不可少。因此,几乎是从有文字记载开始,中原的农耕民族与大漠上的游牧人之间的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划地而居的中原人大多依凭城池采取守势,游牧人则是充分利用他们得天独厚的骑兵机动力优势,大多数是采取游击战的策略在边境各地骚扰,以劫掠财货与人口为主。
行军的路上,薛绍一路都在寻思这些。
其中有很多渊源与道理,当世很多人都能了如指掌。但是有一些,是除了薛绍没人知道的。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着一颗来自千年后的灵魂,他比旁人更加清楚,眼下这一拨突厥人将要给中原大唐带来多大的祸患。
他们发动叛乱的“时机”,选得实在是太刁钻了!
因为高宗皇帝的去世,大唐的君权交替出现了问题,大唐内部因为最高权力的斗争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内部问题尚且没有理清,大唐又何来精力管理附庸和对付外敌呢?
此前,大唐还曾经草率而且错误的处斩了伏念,这激起了草原人的义愤和对大唐的不信任,再加上有前两次叛乱打下的“群众基础”,这便使得叛军更容易凝聚在一起。再者大唐近年来战事频仍,军力和民力都已显露疲态,国库日渐空虚,对突厥人的防范与镇劾之力自然空前减弱。
大唐与突厥的此消彼涨,就像是一个人自身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稍有一点病毒的感染就容易生病,而且是生大病!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来说,这一次阿史那骨笃禄的叛乱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在战争开始之前,薛绍首先要做的就是认清敌我。在鼓舞麾下将士的时候,他壮气磅礴的宣称要打得突厥人跪地求饶。可是他自己心里非常的清醒,现在的唐军已经不复裴公挂帅时的盛壮与威风。相反的,突厥人的实力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增强。起事才不到三个月,他们就已经能够动用十万人围攻丰州一个弹丸之地,为洗劫河陇马场而围城打援了。
以一名统帅的直觉来判断,这肯定不会是他们的全部兵力。至少,他们会留足一半以上的兵力做为后援和备用并且把守老窝。也就是说,保守估计突厥人现在应该有了二十万大军的实力!
再者,现在的突厥叛军首领阿史那骨笃禄汲取了前“两任”先辈的经验和教训,变得极其的谨慎、诡诈和狡猾。从他在边疆的一系列军事部署来看,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一拨只知道放火打劫和愚昧冲杀并且内乱不断的突厥叛军了。他们对大唐边境的虚实了如指掌,他们有了严密的组织和详实的军事计划,他们把围城打援、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这些诡奇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还把薛绍曾经用过的“奇袭黑沙”的战例,现学现用的搬到大唐河陇腹地给用上了,一次就捞足了十八万匹战马的丰厚战利品。
草原上别的没有,会骑马会射箭并且想到战场上捞一把的男人,满地都是。这批战马至少能让阿史那骨笃禄,再武装起十万以上的骑兵!
三十万突厥骑兵,这么庞大的敌群是以往裴公都没有遭遇过的。
此前的两次突厥叛乱,裴公挂帅以三十万大军出征讨伐突厥,就像是老子教训未成年的小儿子,直接摁倒在地脱了裤子就打得哇哇大叫——泥熟匍和伏念,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抗衡的余地。
现在薛绍面临的情况则是大相径庭。那个逆子已经长大成人正当青壮,而老子则是老态显现而且身患疾病了!
情况,非常不容乐观!
薛绍越来越觉得,裴炎这次给自己穿的小鞋,实在是有够卑劣。他居然又像上次的伏念事件一样,以私废公置军国危机于不顾。
曾经,薛绍对裴炎的印象还没有坏到什么份上,还有过与之和解并合作的经历。但是现在,他已经对裴炎彻底的失望了。于私来说,自己恨不能马上一刀宰了他;于公来说,大唐在这样一位自私浅陋的首席宰相的带领之下,别说走向什么辉煌,不一条道走到黑就不错了!
——与其让裴炎一心谋私的瞎折腾,还不如让武则天出面执政接管大权!
薛绍认为,做为一名政治家来说,武则天的责任心和思想觉悟绝对要高于裴炎。哪怕武则天对自己的政敌再残忍,哪怕她夺权的手段再狠辣,至少她不会拿军国之事当儿戏,她也不会因为私斗而废了国家民族之大事。
这是薛绍现在心中,最明确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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