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都是熊荆的猜测,在勿畀我的解释中,巴、蜀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仅仅居于巴地之人,就最少分成八支,其中一支与楚国关系密切。
先君武王时期,‘巴子使韩服(穿着周人的衣裳)告与楚,请与邓为好。楚子使道朔将巴客以聘于邓。邓南鄙鄾(yōu)人攻而夺之币,杀道朔及巴行人’,这就是鄾之战(前703年)的起因。最少先君武王时期,楚巴便已结成军事同盟,对付汉水流域姬姓诸国;
先君文王时期,楚巴联军伐申(宛城),文王惊扰巴师,后巴师叛楚,攻那处,两国开始交恶。前677年,文王被巴人击败于津(今枝江县),返郢,阍者鬻拳听闻文王吃了败仗,拒不开门,文王只好率师伐黄,败黄师于碏陵(今潢川),返郢。不过走到湫(湖北宜城)时,有疾而亡。
先君庄王时期,因为内部权臣制肘,庸人(今湖北竹山)叛而伐楚,楚军数战皆败。庄王联合巴人、秦人,三国灭庸(前611年)。而后数百年两国关系时好时坏,先君昭王之子惠王时期,巴师伐鄾,为楚军所败,从此被逐出汉水流域。
后来这支巴人退至夷水、枳地(今重庆涪陵),与楚国战于夷水一线,先君倾襄王时期,楚灭巴国于枳。郢都王宫乐府作虎座鸟架鼓,凤高大轩昂,傲视苍穹,虎却矮小瑟缩趴伏于地,象征着楚人对巴人的全面胜利。可惜紧接着就是白起拔郢,故苏代劝阻燕昭王说:‘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
与楚国关系密切的这支巴人,称为廪君之巴。出于汉水中游,其实是濮人。勿畀我说的阆中巴人并不是廪君之巴。阆中巴人实际是武王伐纣时的彭人,也就是秦后所说的賨人(賨,cong,行于西南土著的一种税赋,人头税每年缴纳四十钱即可),或者称之为板楯蛮,延及后世,一部分土家族人是其后裔,这些人本居于阆中渠水一带。
武王伐纣,得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族之卒,其中以巴(彭)师最为得力。传说,‘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巴师善歌舞,气势上全面压倒殷人,而后巴人猛击殷人军阵,前排殷人倒戈而走。
秦人灭巴蜀,廪君之巴反叛。‘秦昭襄王时,有一白虎,……伤害千余人。昭王乃重募国中有能杀虎者,赏邑万家,金百镒。时,有巴郡阆中夷人,能作白竹之弩,乃登楼射杀白虎。’
所谓白虎(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不过是廪君巴人不服秦人统治发起叛乱的隐喻,阆中巴人贪得赏金,为秦爪牙,镇压了廪君巴人的叛乱。
延至后世土家族,同为土家族竟有两种针锋相对的信仰:其一是敬白虎,其二是赶白虎。前者自然是廪君之后,后者乃阆中巴人之后。阆中巴人之所以会出现在湘西、鄂西廪巴之地,那是以秦人爪牙的身份在此居留,而非融入了廪君之巴(刘邦攻三秦、东汉平羌乱,也是这支巴人)。
巴蜀好像是另一个天下,楚秦与巴蜀之间,诸巴与蜀人之间,蜀人与滇人夜郎之间,有着道不清说不明的错杂关系。勿畀我看过完整的报告,楚军还抢夺了秦国方面的所有资料,这才稍微理出一个头绪,但久远的、更为细致的内容仍然只能靠猜测。
熊荆听勿畀我说完还问了不少问题,王舟行驶到了期思的时候,他才大致明白巴蜀地区秦人的统治秩序、巴人蜀人的政治情况。他忽然有些怀疑郦且从汉水西进战略的正确性。从汉水溯水而上,遇到的将是射白虎的阆中巴人,而如果从夷水西进,那就是楚人以前的盟友廪君之巴。楚国虽然灭了巴国(枳),现在却允诺帮他们复国。
“大王谬也。”熊荆的问题作战司早就讨论过。“汉水西进仰或夷水西进,皆囿于时令。而今已是七月,再过一月汉水、夷水俱将水浅,舟楫无法通行。移师夷水,战事恐要拖至明年。”
“明年?”熊荆若有所悟,时间确实是一个要充分考虑的因素。
“然也。”郦且道。“且枳地与汉中不可比。关中至巴蜀,必要经汉中,汉中乃中枢也,得之可断秦之右臂;枳地却是巴蜀之末,得知仅可屏护旧郢。”
秦岭巴山之间夹着秦人的汉中郡,整个汉中郡像是一个拉长了的葫芦,底下大的葫芦瓢是汉中盆地,上端小的葫芦瓢则是安康盆地,葫芦口就是汉水与丹水交汇的临品。想到秦军已经阻塞汉水,熊荆问道:“汉水已塞,我军当如何?”
“汉水已塞,然阻塞之段不过几十里,工卒可拔之。”郦且答道。“我军有巨力之器,又有起沉舟之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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