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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敖…”芈玹也在榻前,只是她没有像赵妃一样坐在床榻之侧,而是跪坐床榻之下。
“玹儿!”熊荆又情不自禁要挣扎起来,这一次赵妃让了一个位置,芈玹梨花带雨的出现在他面前。
见男人看着自己,芈玹连忙抹泪,笑着道:“大敖再败秦人,天下已然鼎沸。”
芈玹的夸奖让熊荆不好意思的笑起,再多的夸赞也没有妻子的夸赞好听。他终究没能起来,又躺了下去。赵妃对芈玹吩咐了一句‘照看好大王’便出去了,好让小两口说话。然而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手握着手,热切的摩挲着。
“你怎么来此的?”良久,熊荆才问了一句。这时他完全闭着眼睛,沉迷在女人的香气里。以前讨厌香水的他忽然间发现,一个女人有自己独特的香味是多么的重要。
“我……”芈玹怎么来陈郢一言难尽。庄无地擅自起草的那份飞讯一传到寿郢就引起了极大的混乱,先入为主之下,后面虽有飞讯,赵妃和芈玹依然从寿郢紧急赶来。
“母后她?”熊荆看出芈玹目光里的仓皇,轻轻的问了一句。
芈玹目光一黯,然后连连摇头,“母后关切大敖伤重,因此匆匆赶来。”
“胜儿呢?”熊荆察觉到了什么,问起来儿子。
“在、还在王舟上。”芈玹又道,头低了下去。她不敢将儿子抱入陈郢,万一丈夫真的薨了,根基尚浅的她肯定保不住儿子。
“唉!”熊荆叹息了一声。本来他只是想芈玹带着儿子以及少部分人悄悄的避于蓬莱三岛,可现在避迁于蓬莱天下皆知,如果时间允许,全楚国的人都可能迁徙到岛上,那时候芈玹和儿子一定会被老臣吞没。
毕竟,他们和诸越之君一样习惯了优越的等级生活,不愿像真正的部落长老那般靠自己的双手获得食物,靠自己的勇武获得尊重。当初他嘲笑越人不可救药非要一个越王时,他没想到楚人实际上也是不可救药的——一旦自己身死,一旦楚军全军覆灭,迁徙到三岛上的大臣们必然会复辟周礼,再过起养尊处优的生活。
行楚礼不是嘴上说说的东西,权力和财产真正的是试金石。神灵之前、或者说钜剑之下,熊荆和楚军普通甲士没有区别。甲士也可以成为敖,只要他的勇武让所有甲士对他臣服。也就是说,老臣们如果没有勇武的子嗣和足够灵活的手腕,很有可能要失去手中的权力。
楚国有田税、有户赋、有口赋、有盐税、有关市税……,行楚礼之后,甲士不再缴纳任何有定制的税赋。没有税赋的一个可怕结果就是任何独立的氏族都只能靠劫掠外族供养自己和自己的臣属,不劫掠外族那就只能吃老本,吃光老本大家散伙。
几百年的养尊处优,很少有芈姓贵族能够真的放弃自己的权力和财产,退回到楚国初创时,那段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莽荒岁月。
“大敖勿虑,母后待我和胜儿甚善。”夫妻连心,芈玹知道男人在忧虑什么。
“恩。”熊荆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句。“芈霓……”他说起了芈霓,“芈霓尚未有婚配?”
“是。”芈玹不清楚丈夫为何说起了妹妹。“她还小,她……”
芈霓是一个倔犟的女子,熊荆喜欢她的倔犟。缓了一缓,他说道:“庄去疾如何?”
“庄去疾……”芈玹马上浮现出庄去疾独眼的模样。他那只吓了的眼睛没有任何掩饰,就那样赤裸裸的敞露,看过之后谁都不敢再看一眼。
“庄去疾乃楚国环卫,坚毅勇武。”熊荆说道,“环卫死者众多,命在旦夕,因此无人肯嫁。芈霓如果……,那便嫁予他。我将命他带着四卒近卫前往新郢。”
“不可,近卫乃亲卫,岂能与我同往蓬莱?”芈玹马上摇头。近卫之卒只有八卒,前年生产的时候丈夫曾抽调过守在小邑,那时候芈玹就很担心缺少这四卒丈夫会不测。
“有何不可!”熊荆不悦道。“没有武力,如何服众?你不问芈霓,我问芈霓。”
说完熊荆又要起身,芈玹连忙拦住,连连称唯。熊荆喘了一口气,又道:“社稷重,楚人更重。楚人之重不在学识,不在土地财货,而在信仰。有信仰才有勇武,有勇武才有土地。避迁新郢,万不可再养尊处优……”
大室里,熊荆向妻子说起最近才感悟的道理;大室外,靠着一根铜管,赵妃听着儿子的言辞。她忽然觉得,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