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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之地,不容世人踏足。”
“吾辈役者,也无权进入。”
“那就冒犯了!”肖恩双眉一耸,大步上前。右石像睁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双眼,身躯闪动,朝他扑来。肖恩早有准备,一个后空翻躲过他的扑击,不过右石像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只差一点就抓破他的前胸。
“爆炎弹!”
在落地的前一刻青年就展开反击,十来颗深红色的火球袭向两头石像,却在中标的刹那,被一道雪白的光幕结结实实地挡住,炸开同数的火花。
“结界?这就不能用那个战术了。”肖恩颇为遗憾地咋舌。本来对付石像,最好的方法是先用火烤,再用水浇。他却没想到会说话的“石像”已经超过石像一词的范畴了。
爆炸掀起的烟尘散去后,左右石像齐声道:“给汝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此地!否则,杀无赦!”
“不!”
右石像眼中杀机一闪:“吾乃看守者-牙,将赐予罪人应有的天罚。”
“放马过来!啰嗦什么!”肖恩白眼一翻,飞身扑上,“你不过来我过来!”右手锁链甩出,瞄准对方的颈项;左手射出长枪,直取另一只石像的心窝。
锵锵两声,攻击被挡下,左石像冷冷地道:“吾乃看守者-封,将赐予罪人应有的惩戒。”
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傀儡啊?说话一板一眼的。肖恩皱眉,同时松了口气:是傀儡就好办!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都决不是人类的对手,何况他已经初步了解对方的作战模式。
看守者-牙——攻击型。
看守者-封——防御型。
看似珠联壁合,天衣无缝,在他眼里,却比一道土墙还不堪一击。
牙再度扑上,被化解攻势。肖恩一边闪避,一边往后退去。这正是他希望的:近身战中,封就很难及时为同伴张开防护罩。他打算先解决拥有强大攻击力的牙,再来对付活像老乌龟的封。
激烈的爆音连成一气,刚猛的硬拳与坚硬的石牙在半空正面冲突,棕发青年的周身流转着金色的波动,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耀眼。神址的看守者竟然承受了圣斗气惊天憾地的攻势,只裂开几丝细缝,硬度可见一般。看出力气和速度讨不到便宜,肖恩改变战术,抓住对手咬来的利牙,翻身——贯!
砰!牙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本来光是贯的劲道不足以产生这么大的效果,原因是肖恩在翻身的途中还狠狠踢了脚它的肚子,借助反作用力飞跃至空中,俯冲而下,宛如降临荒芜沙漠的一滴雨滴。
泛着金光的拳头配合时间差挥出,加上集中一点,落下的加速度,高速动作产生的风压,即使牙的硬度也吃不住这样的重击,一声钝响,头颅爆裂,露出乳白状的物事。肖恩并不知道脑是对方的弱点,何况他一直当牙和封是真正的石像,却如此准确地猜中,战斗直觉之灵敏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没有放过这个优势,肖恩再次抓住对手——只是这回是抓着牙的后腿——甩!漫天扬舞的沙尘使封看不清同伴的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局也令它来不及反应。优雅地回旋,双足以不间断的连环蹴踢踢在牙的心脏中心,放手时牙以直线的轨迹飞出,重重撞在大理石廊柱上,激起大片灰尘。
“啊啊啊——不能撞塌神殿!”肖恩惨叫着扑过来抢救,这时委顿在地的牙张开嘴,吐出一枚闪烁的光珠。肖恩侧头躲过,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他用眼角余光一瞄,银白色的条光在沙漠上铲出深深的痕迹,击中远处一座沙丘,顷刻间灰飞烟灭,威力着实惊人。
但再大的力量,打不中还是没用,肖恩并不惧怕,闪开牙明显变慢的攻势,膝盖抬起,正中对方的重要部位。牙闷哼一声,滚倒在台阶上。
“咦!会痛啊?抱歉……等等!你不是石像吗?”因为同是男性而感同身受的肖恩忘了追击,停下来点头哈腰,然后愣住。终于逮到机会的封吐出一连串光珠,吃了一惊,肖恩错过了闪避的时机,但是他有别的保命策略。
“绞浪旋!”
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裹住青年的身体,将射向他的光珠悉数弹开。意外平复后他的嘴角浮现出笑意,那是惊喜的情绪。
本来要是封只会防守,仗还有得好打,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将右手掌心对着天际,肖恩念出攻击咒文的起动语:“星牙之闪灭!天雷降临!”
数以百计的光弹朝牙袭去,炸裂的闪光让人完全无法逼视;天空瞬间聚集起深厚的云层,灼目的落雷伴随光弹的攻势直直劈落,可惜在牙周围升起的光幕将两者尽数挡下。
看也不看自己的攻击成果,肖恩径直冲向神殿大门,速度远胜刚才。脑中深印着“神圣之地,不容世人踏足”这一概念的封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背影吐出大丛光珠,却不料正中对手下怀。
“镜盾!”高速回转的肖恩双手在胸前交叠,无形的防御壁将封的攻击弹回自身,没有牙的敏捷的它吃个正着,连翻数个跟头掉进同伴先前砸出的沙坑里,一时爬不起来。而牙也早在先前的近身战中就丧失了泰半的战斗力。成功造出最佳状况,获得充裕时间的肖恩发动一击必杀的咒文:
“散落于世界各个角落,奉我为王的十二精灵,以继承者之名,召来!借予我森罗万象之力,还予我日月星光之辉,创出无尽毁灭之界——幻胧相破!”
各色光球开始在青年身周围绕,汇聚成绚丽的闪光之流;逐渐压低的铅云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暴风雨的前奏;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流窜,化作狂暴的漩涡巨浪;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所有的能量被压缩成团,悬浮在青年高举的手臂上方,灿烂的光芒仿佛夜空突然多了一颗启明星。下一秒,挟带难以估计之力的晓星爆发开来,狂啸的光波倾泄而下,飓风吹起青年的浏海,露出额心的十二芒星和左右两个金色的符文。看见这一幕,牙和封瞪大眼。
“耶罗耶!”
“神之子!”
神殿看守者一齐跪下,“请原谅……”
没能说出后面的话,炽白的光之洪水同时吞没了它们。
******
纯白美丽的花朵静静舒展着娇嫩的花瓣,延伸到无垠的彼方,微风卷过,无数晶莹翩翩起舞,成就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致。
花海的中央伫立着一座像是宫殿的建筑物,毫无杂色的纯白,干净,却也寂寞。
蓦地,这白色的世界多了个身影,金色的长发给单调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绚丽,五官仿佛大理石雕刻般精致典雅,修长的身子罩着雪白的长袍,在领口和袖管刺着金线图案,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圣洁高贵。
[贺加斯!]
几乎在男子出现的同时,宫殿里奔出一个人。与他截然相反的漆黑长袍,银色织边。柔顺的黑发下,狭长微挑的双目也是宛如夜空的颜色。他一头扑进白衣男子怀里,欢声道:[贺加斯!贺加斯!你来看我啦?]
[嗯。]白衣男子的音质华丽明亮,语调却没有起伏,就和他的表情一样,僵硬死板。但从他轻拍黑衣男子后脑勺的动作,还是能感觉出深深的温柔:[很无聊吗?]
[什么是无聊?]
[就是……]白衣男子沉吟半晌,迸出一句,[你不用知道。]
[贺加斯!]黑衣男子往后跳开一步,露出不满之情,[你又来了!老是‘你不用知道’、‘你不用知道’,到底什么我才能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地道。黑衣男子一窒,良久,六神无主地道:[可是——可是——]他肚子里明明有一大堆话要说,却受限于贫乏的词汇,完全表达不出。
憋到后来,他的眼睛里浮现出泪花。
[你你……]
——你欺负我。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也说不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欺负这个词,也不知道此刻充斥于心房的情绪叫作“委屈”。
看见他的样子,白衣男子神色微微软化,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相信我,兰修斯,我是为你好。你的宿命比我还沉重,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才是最好的。]
[贺加斯……]黑衣男子惊讶得张口结舌。眼前的人虽是他的孪生兄长,性格却是和他相反的内敛,平常连个笑容也极少给他,别说抱了。
[嗯!]
黑衣男子本是小孩子心性,就算不管他一会儿也会消气,何况被哥哥抱着哄?当下嘴角笑咧到耳根,只差没粘条狗尾巴在后头甩啊甩。
顺滑清亮的发丝拖曳到地上,手指穿过时如抚冰丝,被上好锦缎包裹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渗着淡淡的凉意。贺加斯合上眼,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抚平了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的悲哀与无奈。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有这个人在,我就能撑下去,撑到万物都归于虚无的那天。
[兰修斯,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黑衣男子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将一样柔软的物事放在他掌心。
那是朵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的粉红小花。
[哇——]黑衣男子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如视珍宝地捧着,颤抖得差点拿不住,[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好漂亮!]
[花。]
[咦?那天堂是什么?]黑衣男子用脚尖点点身边的纯白花朵。
[也是花。]包住对方的双手,白衣男子的双眼在刹那写满无尽的苍凉,和无尽的忧伤,[这是人界的花。]
[哪个人界?]
[艾斯罗威亚。]白衣男子顿了顿,道,[你做好准备,最近可能需要毁灭这个世界。]
[哦。]黑衣男子随口应了声,仿佛对方要他做的不过是今晚多烧一个菜,满心满眼,只围着小花打转,[贺加斯,贺加斯,这花是有人种的吗?像我种天堂一样?]
这回白衣男子停顿了甚久,才低声道:[有人。]
[谁?]
[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好像是个女孩子啊。]
[嗯。]白衣男子轻叹,脸上闪过奇妙的波动,[她是个好女孩。可惜,她的哥哥触犯了禁忌。]
[咦!那她不是会很难过吗?]
[为什么这么说?]白衣男子眼神一凝。黑衣男子慌乱地道:[因为她的哥哥要死了,触犯禁忌的下场只有死,不是你说的?可是‘哥哥’怎么能死?比如你,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那个基西莉亚也一样吧?]
白衣男子敛去表情,声音也变得仿佛石膏像般冷硬:[我们是神,他们是人类,我们拥有的情感他们一概没有。]
[这样啊。]黑衣男子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
[何况,即使我们不终结他,基连-赛普路斯也命不久矣。优希亚率领的解放军马上就会打到帝都,欧斯麦肯王室视他为眼中钉,温菲格集团早就想除掉他,七塔嫉妒他的才干和地位——他虽绝顶聪明,又岂能对付得了这许多人?]白衣男子背转过身,眺望蓝天的彼岸,[欲火不息,战火不息。人类的**没有止境,这个宇宙却不是没有限度。时间的尽头是虚无,进步的尽头是破灭。即使我们不出手,艾斯罗威亚的历史,又能维持几天?]
转过头,白衣男子注视显然一头雾水的弟弟,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很清寂,很疲惫:[抱歉,激动了。]
[不……]黑衣男子摇摇头,[只是,我听不懂,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什么也不用懂,什么也不用明白。]贺加斯踏前一步,捧起他的脸庞,喃喃道,[你只要快快乐乐、单单纯纯地过日子就行了。兰修斯,兰修斯,如果神也可以有**的话,我希望你幸福。永永远远,不要被你的宿命伤害到。]
******
回过神的刹那,棕发青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肖恩!肖恩!你怎么了?没事吧?”
“莉瑞尔……”听见沙之精灵的呼唤,他才想起前因后果。打倒看守者后,他带着红发少女冲进神殿,一眼就看见摆在祭坛上的法器。因为希莉丝体内的封印之力太过庞大,花了半天才全部转移走,不过光是装得下他就庆幸不已了。当他把法器放回祭坛上时,发觉镶嵌在四角的夜明珠有一颗不太对劲,刚想挖出来研究一下,一大堆影像就灌入脑中。
“这颗珠子有什么不对吗?”莉瑞尔想起青年是碰了夜明珠才变成呆呆的样子。
“嗯,这是回忆珠。”拿起闪烁着华光的晶莹球体,肖恩脸上满是疑惑之情。众神的名讳他全知道,就是没听过“贺加斯”和“兰修斯”两个名字(注:肖恩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和混乱神的大名。至于混乱神的名字为什么是兰修斯而不是优希亚,后文会交代);还有赛普路斯这个姓……那个基西莉亚和基连很有可能是维烈的亲戚,那还是把这个带去给维烈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纳闷:为什么维烈没发现回忆珠?随即恍然大悟:红发青年虽酷爱挖宝,却从不碰真正的“宝贝”,只对古董和法器感兴趣,没注意到夜明珠的异样完全不奇怪。
莉瑞尔惊叹:“咦!回忆珠?就是诸神遗产的回忆珠吗?让我摸一下!”说着,将手覆上青年手中的宝珠,“……怎么什么都没有?”
“好像对魔力不足的人不起反应。”
“讨厌~~偏心!”
肖恩轻笑,将回忆珠塞进口袋。此刻的他万万没料到,因为他的决定,两年后,爆发了一场神魔战争。
走下台阶,他端详红发少女,欣慰她略略泛起血色的脸颊,问道:“莉瑞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莉瑞尔一怔。
“如果你没有别的预定的话,跟我们一起旅行好吗?”肖恩转过头,诚恳地笑道,“我不想和你分别,我喜欢你。”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微微笑了。
“肖恩,你以后千万不要对人类女孩子说这种话。”
“咦?”
“喜欢这个词,是神圣的,只能对希望共度一生的人说。”莉瑞尔倾前,食指点在对方唇上,“吻也是,只能献给真正喜欢的人。”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莉瑞尔啊。”肖恩不解地搔搔头,“而且我姐姐说,喜欢有很多种,不止恋人间一种喜欢。”
“哎呀呀,原来还没开窍啊。”莉瑞尔一手抚额,唇畔却漾开怜爱的笑意,“真是的真是的,即使在还使用同步魔法的千年前,我也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
“啊,我是……”肖恩正想说自己是一千年前的人,被对方打断:“肖恩,我不能跟你们一起旅行。”
“耶!!?”
莉瑞尔侧过身,仰望刻画着众神图案的天顶:“我是个沙之精灵,最接近‘负’的元素精灵,我在的地方会慢慢贫瘠化,最终变成沙漠。虽然因为我现在力量所剩无几,影响会弱很多,但有心人还是看得出。”
“这好办!我帮你张个防护罩就是!”肖恩拍打胸脯,压根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莉瑞尔一笑,干脆挑明:“肖恩,我们元素精灵,是很珍贵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所指的‘珍贵’,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珍贵’。和一千年前比起来,现在大气中的魔素稀薄了很多,连带玛那精灵的数量也大为锐减,更别说我们元素精灵。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
肖恩蹙眉,阴郁的眼神仿佛触及某个不快的回忆:“捕捉?”
“嗯。”莉瑞尔点头,愤怒地道,“我们本来是很亲近人类的!过去,还使用同步魔法时,能够召唤我们的都是心地单纯的好人,会跟我们聊天,一起并肩作战。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强制咒文一念,我们就得乖乖听话,谁还管你心里怎么想?上阵送死派第一个,回来也叫你做牛做马,或者用些古怪的花招强行提升我们的力量。自从八百年前被召唤过一次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离开死亡沙漠!再也不回应任何一个人类的召唤!”
“……”
“啊,我不是说肖恩不好。”瞥见青年愧疚的神情,莉瑞尔捧起他的脸,绽开真挚的笑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所以我才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肖恩本想说“我会保护你”,忆及自己没多久就会消失,缩了回去。
莉瑞尔环住他的肩膀:“你不会消失的,你这样的人,如果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那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肖恩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些微的讥嘲:“莉瑞尔,我认识很多不该死却死了的人。”
这回换沙之精灵无言,松开手臂,她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对方。
“所以我从来不信神,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琥珀色的眸子期盼地凝视她,“和我一起走,莉瑞尔。我不能让希莉丝他们目睹我消失的样子,但我毕竟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不畏惧死亡,我希望有个朋友为我送行。”
“……不。”
良久,莉瑞尔才一字一字道:“因为你会活着回来看我,所以我不用为你送行——我坚信。”
“好吧好吧。”看出说服不了对方,肖恩叹了口长气,俯身抱起红发少女,走进画好的传送法阵,回首笑道,“虽然还是不相信奇迹会出现,但我会努力活久点,争取回来看你一次。”
目送青年的背影,沙之精灵涌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
天色微光,夜晚的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炙热的光波开始倾洒大地,使诺大的沙海呈现出蒸笼的趋势。
白色的大理石神殿前出现一个身影。长及地面,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的金发随风轻冉,却没有沾上一粒风中的沙尘。他的容貌是笔墨难以描绘的俊美,人世以外的绝色。单单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荒凉的沙漠就因他的存在变成华丽的画卷。
唯一的缺憾是,男子嫩草色的眸没有任何表情,绝俊的脸庞也没有一丝一毫可称之为[情绪]的波动,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只有在瞥见牙和封的遗体时,眼底才漾开极浅极浅,浅得几乎看不出的涟漪。
“辛苦你们了。”
华丽的嗓音因同时逸出的叹息微微黯淡。他缓步走向大门,脚下的黄沙随着他的动作变作绿地,飞快铺展开来,生命的气息笼罩了方圆百里的空间。
进入大厅,他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耳畔仿佛又听见了那怀念的声音:
[贺加斯!]
“那个东西,应该还在这里。”对被某人洗劫一空的其他宝物毫不在意,男子径直朝前走去。然而看清祭坛,他那连瞧见部下尸体也没变化的脸色刹时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
没有!?
抚摸缺口,贺加斯一时六神无主。他本想用回忆珠唤醒兰修斯的记忆,惟有这个法子能在不伤到他的前提下,开启封印,这可如何是好?
“啊!”
一声惊呼扬起。贺加斯转过头,视野中却没有映出半个人影。
来人正是莉瑞尔,她越想越担心,终于还是决定追上去,不料撞见一个陌生人。
打量眼前的男子,她震惊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和拯救了她的气息一模一样!
“你是……”
“你是已死的生命。”
贺加斯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举起右臂,莉瑞尔顿觉一股巨力拉扯,能量迅速流失。
“为……!”
下意识地明白对方在做什么,莉瑞尔却已无力问出困惑,当看见一颗光球飞出体外时,她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呵,难怪会有不好的预感,原来有危险的是我不是那个人啊。留下一个欣悦的笑,沙之精灵的形影逐渐模糊,最终变成黄沙崩散开来。
“魂归魂,土归土。已死的生命,不应留恋现世。”俯视沙堆,贺加斯吐出不带感情的低语,瞥了眼手中的光球,他微一蹙眉,“不对。”
昨晚“他”送出的力量,决不止这么点。
略一沉吟,贺加斯的目光落在神殿中央的法阵上,这时,他全身一震,脑中响起充满愤怒的喊声:
《天下人你谁都可杀得,只有他你一根寒毛也别想碰!》
“……你某些地方,和我真的很像呢,帕西尔提斯。”
合上眼,创世神修长的身子化作点点金光,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
休伦托是位于死亡沙漠边缘的小镇,因络绎不绝的行脚商人繁荣。镇里真正的住户不过几十家,剩下的全是旅馆酒店。
“老板!再来四碗烧鸡肉!”
“是。”服务生挂着抽筋的笑容退下,没等他走到柜台后,那催命般的叫声又响了起来:“红烧乳猪也没了,来两份!啊,还有给我一锅白米饭,一杯漱口用的茶,菜单上所有的点心!”
“……”
除了忙得陀螺也似的服务生,每个人都呆呆看着碗盘以光速清空、叠高,埋住那个吃得全身上下没处干净的男人。终于终于,最后一只碗放回桌面,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余人也舒了口长气。
“你吃饱了吗?”
红发少女柔声问道,挥手示意服务生端走“碟山”。棕发青年一脸幸福地点头:“嗯~~”
“那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你可以吃东西?”
被口腹之欲冲昏头的某人刹时冻住。
由于怨灵的负力和沙灵的正力在咒语的作用下达成平衡,他现在的身体和普通人没两样,只是能量用完的一刻,他会彻底消失在世上,当然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希莉丝知道。
“呃,嗯……”肖恩万般懊恼地瞪视收走最后一只盘子的服务生,如果有东西挡着,他就可以比较自在,不会被对方炯炯的目光逼得汗如雨下、坐如针毡,“这个……对了!因为我太想吃太想吃了,就不知不觉吃起来,哈哈。”
希莉丝瞅着对座的人,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你的撒谎技术比三岁娃儿还不如。
“呐,别问了啦,快喝汤,我特地叫老板娘炖的。你身体刚复原,不能吃油腻和固体的食物,喝这种补汤最好了。”肖恩殷勤地将热汤舀在小碗里递给对方,一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二来是真的关心少女的身子。
“谢谢。”接过小碗,温暖的不止手,还有整颗心,但希莉丝并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从青年的态度,还有某些行为,她就能断定:他隐瞒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不过,心上人的好意,也是无法拒绝的,希莉丝红着脸喝汤。
这时,老板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声问道:“抱歉,两位,可以付帐了吗?”棕发青年刚才表现出的食量太过惊人,虽然他怎么看也不像个吃霸王餐的人,但老板夫妇还是不能放心。
“啊,你等会儿。”肖恩把包放在桌上,翻找起来,心想:若是找不出钱,就把回忆珠典当了。
“拿去,不用找了。”希莉丝从腰包里取出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老板欢天喜地之余,也感到不好意思:“这…太多了,如果包括房钱的话……”
“包括包括!”肖恩插口,“我们今晚住下来,给我们一间两个床位的上房。要朝南的,还要有暖炉。”
原来是夫妻啊。打两人走进店就一直在猜测他们关系的众人恍然大悟。谁叫这对男女外形亮眼,不引起注目也难。
希莉丝干咳一声,道:“两间,一间照他说的。”
未婚夫妻——众人修改。
“希莉丝!”肖恩蹙眉。希莉丝微微一笑:“没事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很清楚眼前的人决不可能对自己有歪念,倒是她哈他哈到必须用隔离的方法抑制心猿意马的地步。
是夫妻,只是女方拉不下脸承认。再次修改的众人开始在脑中构绘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红发的小姐是某某国的公主(问为什么是公主?看那气质就知道!),棕发的年轻人是保护她的侍卫(问为什么是侍卫?看那吃相就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缔结了深厚的情谊,却限于地位的差距,无法结合,终于在某天私奔,来到这个荒凉的小镇,打算在沙漠隐居,避开追兵的纠缠。
同样这么想的老板无视棕发青年的叫唤,收起金币返回柜台——公主的命令当然高于侍卫,何况公主还是金主。
“服务态度真差。”抱怨了一句,肖恩转向少女,劝道,“希莉丝,还是和我睡一间吧,你现在连拿个杯子都吃力,万一半夜起来喝水或上厕所,有我在比较方便。”
“行了行了,我能照顾自己。”希莉丝不快地道,她很感动他的关怀,却讨厌他的口吻,像对待一个孩子。
肖恩有点受伤。瞥见他的表情,希莉丝放柔语气:“要是有需要,我会叫你的。”唉,她就是拿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没辙。
一见少女喝完汤,肖恩就催她上楼休息。希莉丝不愿:“刚吃好就睡会胖的。”肖恩啼笑皆非:“你还在乎这个?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我瘦了!?瘦得厉害吗?”希莉丝尖叫。女生爱俏,何况在心上人面前?若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别说扎他的眼了,自己想象也难堪。
“还好。”
“快上楼,我要睡了。”对方说“还好”,事实肯定糟糕百倍,希莉丝立马站起,往楼梯走去。肖恩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他刚刚突然想到:既然能吃饭,也一定能睡觉了。除去吃饭和洗澡,睡觉是他最怀念的人生乐事。
点燃暖炉,铺好床铺,棕发青年又叮嘱了好几声,才不放心地走出房外。关门的前一刻,红发少女突然叫住他:“肖恩。”
“嗯?”
希莉丝环住他颈项,踮脚吻住他的唇。久久,她松开双臂,推了呆若木鸡的某人一把:“晚安。”砰地关上门。
晚安?还睡得着吗?
******
次日,两人离开小镇,往南走去。
“为什么不留在休伦托等阳他们?你不是说你的分身正带着他们过来?”
“他们要到还早,干脆我们先去矿山,叫那个矮人铸剑。”说话时,肖恩眼睛看着旁边。
希莉丝皱眉:又来了。打她顶着黑眼圈从房间里出来,撞见呆呆杵在门口,显然站了一夜的青年,他就再没正视过她。本来表白时,她有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算什么意思?
“肖恩,那个吻,不是给同伴也不是给朋友,是给我钟情的对象的。”
棕发青年身体一僵。
“要是你不喜欢我,就明白说出来!”一边大吼,红发少女一边擦去情不自禁涌出的泪水。
不喜欢吗?肖恩苦笑:如果不喜欢就好了。
他这个人是不点不透,一点就透。何况希莉丝对他的心意,他早就隐隐约约察觉,只是……他来日无多了啊!接受她的感情,却又在不久的将来将她抛下,岂不是比拒绝更残忍?那么……
停!
青年猛地闭眼:自欺欺人的行为,只会使情况更恶化。又不是下一刻马上就死,想那么多干嘛,还浪费时间。
珍惜希莉丝的心意,珍惜最后的时光,珍惜自己的愿望。
——好!就这么决定!
能够承认所有的事实,是肖恩的优点之一。既然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又没有解决方法的话,干脆什么都不想,把烦恼丢给未来,免得现在也不痛快。黑发少女和银发青年共有的,顾虑东顾虑西,尤其顾虑对方的自虐性,在棕发青年明朗直爽的精神里是丝毫不存在的。
“希莉丝,我也喜欢你。”
心里的乌烟瘴气一消,肖恩立刻转过头,开心地道。
“……啊?”
因为对方迟迟不做声而越来越绝望的希莉丝听见这句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牵起她的手,他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喜欢她不许他吃零食的霸道;喜欢她把手巾放在他额上的体贴;喜欢她第一个发现他没有换洗衣服的细心;喜欢她平时被成熟掩盖的娇气;喜欢她穿着连衣裙时漂亮的模样;喜欢她说“那种回忆,丢掉也罢”时的深邃神情;喜欢她无畏死亡的坚强微笑;喜欢她得知他变成怨灵时心疼的哭喊;喜欢她为他拭脸时温柔的眼波;喜欢她要他讲故事时撒娇的语气……那么多的喜欢,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喜欢]。
本想确认一下,但看见对方的眼神,希莉丝就放心了。
那是真正的,爱恋的眼神。
绽开无比欢欣的笑靥,红发少女收拢十指。
她的情,终于有所归依了。
******
当晚,肖恩和希莉丝在野外扎营。受地理条件所限,隐捷敏亚的村庄都集中在中部地带,所以即使一连几天看不见人烟也不奇怪。
被柴薪爆出的声响惊醒,棕发青年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他在营地周围设了结界,不怕有魔兽或野兽闯进来。
红发少女躺在他身旁,好梦正酣。此刻黎明未到,正是最好睡的时刻。添了几根木柴,肖恩将桶里的水倒进铜壶,煮起咖啡来,准备做顿丰盛的早餐。
蓦地,他脸色微变。几乎在同时,希莉丝一跃而起:“五匹马,往这边过来了!”
“不,六匹,前面一匹腿被布包住了。”肖恩纠正,不慌不忙地把刚敲好鸡蛋和培根的煎锅拿下火堆。
话音刚落,南边的地平线尽头就出现一骑孤影,依稀可看出马上人是个少女。不一会儿,五骑人影陆续映入视野。其中一人吆喝了数声后,端起十字弓,将一只短驽射进少女的马臀。
一声哀鸣,马抬起前肢,将那少女颠了下去!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赶到,抄起她的身子。
“没事的,没事的。”一手夹着少女,肖恩一手抱住马颈,安抚道,“马上就不痛了,静下来!”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那马竟真的站定在原地。
“希莉丝,快来!”
“你拔吧。”刚好赶到的红发少女断然道,肖恩一把拔出短驽,血喷出的瞬间,白光从希莉丝掌心射出,只半秒钟便治愈了伤口。
这一磨蹭,那五个骑士已奔到近处,一句话也不交代,三人拉弓,两人提刀,就往肖恩和希莉丝招呼过来,却被一道透明的障壁悉数挡下。
肖恩放下少女,转向五人,黑色的镰刀在手中飞快成形。
“肖恩!你不能见血!”瞥见这一幕,希莉丝紧张地喊道。
“……”棕发青年连忙收起镰刀。其实他已不是怨灵,见血并不会有事,但如果瞧见他杀了人还保持清醒,红发少女再猜不出真相才怪。
“空间之神贝里卡斯,请聆听我的祈愿,将我眼前的形体,转移至未知的彼方——瞬间传送!”
二十只马蹄铁下浮现出灰色的法阵,薄纱般的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罩子。随着一阵强大的违合感,光消失了,五名骑士和他们的座骑也不见了踪影。
小风波平息后,两人将那个少女带回营地。
“喏!咖啡,镇定一下。”肖恩将浓香四溢的液体倒进木杯,递给对方。
“谢谢。”少女吐出清脆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刚才没看清,眼下借着火光和初萌的天色,只见她约摸十七八岁年纪,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五官非常秀致。
“你这个莽撞的家伙,冒冒失失就抖出武器,要不是我提醒,你现在又发疯了!”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拉扯青年的辫子。
“痛痛痛!”
“哼!”希莉丝又拉了两下,才松开手,朝少女绽开友善的笑容,“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他是我情人,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呢?”
少女没有马上回答,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才露出信任的微笑。
“我叫柳轩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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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回忆珠的一段是截取自讲述魔族起源的番外篇《末日世界》,因为很喜欢,就放在这儿了。受不了问号的读者可以自动屏蔽,里面的谜和《满愿石》没多大干系。《末日世界》的主角是文中提到的基连和基西莉亚,他们是维烈的父亲和姑姑,还有个主角是艾尔拉斯(魔王)的父亲优希亚。再多余地补充一句:基连在《末》的地位是和罗兰相同的第一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