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鱼饵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浮沉,几只晚归的大雁乘风掠过,翅膀掀起一串涟漪。
“艾里,我在想,我把自己冰冻起来,等阳他们回来再解冻,是不是个好主意。”
“不用想了!这绝对是个超级烂的主意!”
长长的钓竿动了一下,露出空空如也的鱼钩。钓竿的主人眨眨澄碧的眸,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我认为很好。”
警备队长手持鱼叉站在不远处,盯着身周游来游去的鱼,不耐烦地道:“因为没人能帮你解冻!”
“……对哦。”
“你谈恋爱后,智商明显降低了!”艾瑞克瞪了友人一眼。
“是吗?”神官认真回想,半晌得出结论,“好像是的。”
“振作一点吧!这样一点也不像你!”
“我也想振作啊。”神官叹了口气,缓缓收起钓线,将一只新的鱼饵装在鱼钩上。看他一副无精打采、死样活气的德行,艾瑞克不由得吼出一直兜在心里的话:“去追杨阳吧!”
“不行。”这回神官倒是非常干脆,“阳会讨厌我的。”
“你白痴啊!杨阳怎么会讨厌你!她也许正在等你去找她!”那次夜谈时,艾瑞克还觉得友人的恋爱观正确,但事后越想越不对。
神官秀丽的脸庞流露出隐忍不住的渴望,随即又被理智强压下去:“不行,我去找她,她会更加矛盾。就算她选择留在我身边,也会很痛苦,我希望她快乐。”
“难道她回去家人身边,就能快乐了?长痛不如短痛!你去找她,问清楚她到底更重视谁,家人还是你。是你的话,最好了!马上把她带回来!是家人的话,你也好趁早死心,省得成天闷着头烦恼。”
“可是那样不公平!我去找她,阳一定会选择我的!一定要她自己做出决定,日后才不会后悔!”
艾瑞克挫败地垂下肩膀:“你啊,就不能少为对方想想,自私一点?不然,我怕你真会光棍一辈子!”
“光棍啊……”神官低喃,眉间浮起黯然,“也许我真的会一辈子孤孤单单。”
弃婴的身份是他心头永远的阴影,连亲生父母也不要的他,无法奢求被任何人需要,即使是深爱的少女。
还有那毫无道理的不安感,总是提醒着他:你是虚幻的,是个其实不存在的影子;你无法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东西,也无法从这个世界得到任何东西。
“胡说八道!你现在身旁不就站着我!还有村里的大伙!就算杨阳最后回去家人那儿,你也不会孤孤单单!”
“嗯!”神官的神情亮堂起来,打起精神放下钓线,蓦地叫出声,“啊!我想起来了!我就是在这儿捡到耶拉姆的!”
“哦?”艾瑞克一愣。
神官用怀念的语气道:“那天我也是这样坐在湖边等鱼上钩,突然觉得钓竿好重,差点被拉下去,用力一提,竟然是个人。”
“这…这么说……”
“嗯,他是被我钓上来的。”
艾瑞克哑口无言。神官忍俊不禁:“耶拉姆那个时候真的很不可爱啊,脏话一箩筐不说,还老跟我对着干,十足的不良少年。”
“他现在也没可爱到哪去。”艾瑞克苦笑,“不过耶拉姆的确是个好孩子,将来应该会继承你的衣钵,成为这个领的下任神官吧。”神官摇头:“不,耶拉姆的资质更适合当战士,倒是你弟弟利夏比较……”
“神官?”
见友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当地,艾瑞克诧异地反问。
“继承人……继承人……”神官不住念叨,脸上阴晴不定,良久跳起来,抱头大喊,“我怎么没想到!!!”
“啊?”
“艾里!谢谢你!”神官扑过去给了友人一个无比热情的拥抱,然后跃回岸上,兴冲冲地往村子的方向奔去,连钓具也忘了收。
直过了半分钟,警备队长才从窒息和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
“我……说了什么特别的话吗?”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4日-休伦托-清泉旅馆——
“什么!!没有洗澡!!?”
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大喊,呆若木鸡。
服务生反而比她们还奇怪:“本城的所有旅馆都是不提供澡堂服务的,两位是第一次来吧。”
“怎么会这样~~”昭霆哀嚎。杨阳抚额呻吟:“亏旅馆的名字叫‘清泉’……”
“难怪你们这么卖力赶路,原来是想洗澡啊。”一旁的妖灵族族长做恍然大悟状,“早说嘛,现在就不用失望了。”
你还说风凉话!两个少女一致用怨怼中夹着迁怒的眼神瞪着她。
耶拉姆对服务生道:“两间包房加一件三人房,然后搬两个大点的木桶到三人房去。”(注:包房可塞六个人)
“咦?”不止服务生,余人也茫然不解。但基于对客人的服从,前者很快回过神,行礼退下。
“你要他搬空桶做什么?”昭霆质问,“难道你还能变出水来?”
“嗯。”少年面无表情地承认,“这里的空气比死亡沙漠稍微湿润一点,两桶的份我应该填得满,不过水要你们自己温。”
“没问题!”杨阳举高手,兴奋得满脸通红。同时,席娜等人也投来期盼的目光。
“我最多只能装三桶,你们自己分吧。”
半个时辰后,三只蒸气腾腾的木桶出现在客房里。
“啊~~我活过来了。”全身浸泡在漂浮着药草的热水里,只露出一个头的昭霆满足地吁叹,俏丽的脸蛋泛起陶醉的红晕。
“嗯哼。”杨阳回以懒洋洋的赞同,但当她看见褪下最后一件衣物的席娜,整个人顿时冻住。
那是副完美高挑的身段——细长优雅的颈项,弧度丰满的胸部,纤柔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小麦色的肌肤透出健康的光泽。为了避免弄湿长发,妖灵族长盘起高髻,更进一步衬托出成熟女性独有的性感与风韵。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丰胸的秘诀?”注意到她的凝视,席娜眨眨眼。
“不…不用了。”酷似男孩的黑发少女慌忙拒绝,困窘地红了脸。即使再怎么不在意身材,看到这样窈窕的体态,还是会自卑。
“哦?我还以为人类的女性都很介意身材的呢。”席娜轻巧地跃入澡盆,没溅出半点水花,然而下一秒,她的眉头就皱起来,“嗯~~好奇怪的感觉。”
“呃?”
“讨厌,很不舒服。”席娜毫不犹豫地起身,带着一丝遗憾,“妖灵族果然和水犯触,我出去了,你们慢慢洗。”
两个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穿衣离去,半晌没有作声。
“竟然觉得不舒服,怪胎。”昭霆首先打破沉默。
“大概是不习惯吧,毕竟生活在那样的沙漠,一年也未必能洗上一次澡。”杨阳推测。
“嗨,她不洗最好,我可以多洗会儿。”昭霆将席娜的澡盆拉近,突然想起一事,转向友人,“阳,肖恩还没醒吧?”
“嗯。”杨阳的神情黯淡下来。见状,昭霆安慰道:“别担心啦,他不会有事的,那家伙看起来就是一副死不了的模样。”
“可是已经两天了!”杨阳不觉提高嗓门,用力敲打桶沿,“怎么叫也叫不醒!都怪我,说了那种自以为是的话。”
“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况你也吐了一场,大家扯平了。”
杨阳苦笑,想起当日的情景,双眸浮起深切的懊悔和痛心。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的昭霆有点不安,冲口道:“阳,你该不会喜欢上肖恩了?”
“啊?”杨阳愕然,随即意会友人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你想到哪去了!我对肖恩才不是那种感觉!”
“哦。”昭霆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就想嘛,阳怎么可能水性扬花。
“不过,我倒真的很喜欢肖恩。”被友人一点,黑发少女开始审视自己的心,“而且好像不是同伴之情,和喜欢耶拉姆、希莉丝的感觉不同。”
“喂喂。”不会吧!
“大概因为他很像神官吧。但我对神官没有保护欲,对肖恩却有。”
“保护欲!?”昭霆张大嘴。杨阳一脸烦恼:“我也说不清,总之很类似。也许是…我感觉得到肖恩情绪的缘故吧。他虽然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有很多伤心事。而神官,我虽然知道他也有很多心事,但并不真正了解他,更看不透他,除非他主动透露。所以,肖恩给我的感觉更亲密,却也亲密得……没有让爱情钻进去的空隙。至少我一想到他曾经和我一起上过厕所,就什么好感都飞了。还有,我希望站在神官身边;对肖恩我是希望站在他身后。支持他,鼓励他,给予他面对过去的勇气。正如同肖恩也总是鼓励我,开导我一样。”
“……阳,我听不太懂。”
“我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了,何况你。”杨阳没有生气,只叹了口气。
昭霆想了想,道:“不过你说肖恩和神官先生很像,倒真的……”
“嗯。”
“好奇怪,怎么会那么像呢?”越比对越惊讶,昭霆忍不住低呼。杨阳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才发现,我早就在纳闷了。要不是他们俩长的完全不像,我真怀疑肖恩就是神官的双胞胎兄弟。”
“就是?”
“没什么,说错了。”杨阳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爬出澡盆,“我洗好了,你慢慢泡吧。不过别太过火,耶拉姆还要洗。”
“什么!!要他洗我们用过的水?才不要!”
“给你十分钟,我去叫耶拉姆。”
“阳——”
充耳不闻友人的抗议,杨阳径自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下楼途中,听见一个非常怯然,稍微走神肯定会忽视的声音:《杨阳。》
(肖恩!)杨阳喜出望外,(你醒了?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见她没有生气,棕发青年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精神爽朗,《抱歉,我胡乱发火,冲你大吼大叫。》
(不,我才该道歉——肖恩,你不记得了吗?那天说了什么,还有那些影像?)
《嗯…有点印象,但是很模糊,差不多忘了。你记得吗?太好了,跟我说说。》
杨阳沉吟片刻,笑道:(我也忘了。肖恩,要不要洗澡?水是我用过的,如果……)
《我要洗!》
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在意。杨阳轻笑。
******
记忆的尽头是一座悬崖。
他撑起瘫软的双臂,一点一点往那边挪去。被山风吹得冰冷的液体不断滚出眼眶,落进嘴里,黄连一般苦。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丝毫感受不到摩擦产生的痛楚。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抓住光秃秃的岩石,他勉力探出头,俯视崖底。
[席……]
一只粗壮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接着是欢喜中带着炫耀的喊声:[找到了!命运之子!]
…………
华丽的大厅内,一群穿着各色长袍的老者居高临下坐在半圆形的长桌后;下首站着几个年龄、打扮各异的男女,看起来都非常高贵。
[这就是命运之子?]
发出怀疑叫声的是个身穿红色袍子的妇女,长长的马脸一副做作的吃惊表情,[巴迪,你应该将他洗洗干净再带进来,他实在太脏了!]
[是啊,这个样子,连治疗也没法进行。]坐在她右首的白衣女子附和,神色不见慈和,只有掩不住的嫌恶。
[很抱歉。]抱着他的大汉尴尬地道。
中央的老者摆摆手,示意安静,定定注视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
众人等了会儿,不见回应,红袍妇女再度发出高亢的尖叫:[不会吧!不但是个小邋遢鬼还是个哑巴!]
[你闭嘴,拉多娜。]老者严厉地道,朝他弹弹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启唇,吐出微弱的气声。这回,不止余人,连那老者也变了脸色。
[大贤者,看来他真的是不能说话。]
[不可能,命运之子绝对是健全的,除非——]老者又弹了下手指,透明的凉风吹起他的浏海,露出额心的图案。
[……没错,十二芒星,是命运之子。]疑惑之色爬上每个人的脸,老者摸了摸下巴,对大汉下令:[抱他到后面的房间,巴迪,我要检查一下。]
大汉正要迈步,突然大声惨叫,一团黑影从角落窜出,扑上他的面门。
他跌落地面,还没感到痛楚,就觉得怀里多了什么,软软的,毛毛的,很温暖。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外形像松鼠的小动物,灵巧的身躯后长着粗大蓬松的尾巴,绿色的毛皮和火红色的双眼却表明了它异类的身份。
臂间的温暖立刻传到心里,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这个小生物,而“松鼠”也亲热地舔舐他沾满尘土的小脸。
[纳亚!](注)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站起。一个反应快的叫道:[莫里瑞,快把你的召唤兽收回去!]
[不用紧张,你们看哈比不是和我们的命运之子玩得挺愉快的。]随着悠闲的话语,一个中年男子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神情吊儿郎当。见众人仍然是严阵以待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好吧,哈比,回来。]
名叫哈比的召唤兽叫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男孩的怀抱。
[哎呀呀,你这见异思迁的小东西。]中年男子摇摇头,弯腰提起它的脖子,放到肩上。
[啊……]他低呼,声音虽小,却没逃过众人的耳朵,一只只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中年男子浮起疼惜之情,蹲下身,轻揉他深棕色的短发:[没事了,孩子。]
温暖的大掌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撕裂身心的悲哀化作晶莹的泪滴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
[肖恩。]他哽咽道,[我叫肖恩。]
[好名字,姓呢?]
[……没有。]
[嗯嗯,那我给你取一个。对了!刚好有人嫌我们家的姓太长太难记,要撤换,就把这个姓氏给你吧——‘普多尔卡雷’,肖恩-普多尔卡雷,哈!挺威风的!]
[莫里瑞!]他开心,旁边可有人不高兴了,[你竟然嫌弃大贤者的恩赐!]
中年男子懒懒地道:[我没有嫌弃啊,我不是乖乖地接受了?给这孩子冠姓是为了纪念故姓,难道不忘本也有错?]
那人欲待追击,老者挥手打断,迎视中年男子挑衅的视线,一字一字道:[柯曼家主,您应该清楚,即使是您,也无权决定命运之子的归宿。]
[我明白,我明白,大贤者。]中年男子举起双手,[但你也看到了,这孩子有召唤师的素质。]
[他没有。萨桑之子任何魔法都学的会,惟独学不会召唤术。]
[可是他是命运之子啊!命运之子应该什么都学得会!]
[这个……]
[就算学不会好了,我们家族是联盟第一世家,要什么样的老师没有?包管把他培育为天下无敌、震烁宇内、盖世无双、独步武林的高高手。]中年男子拍胸脯保证。
众人面面相觑,都拿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没办法。
[最重要的。]中年男子的神情柔和下来,指着紧紧抓住他袖管的男孩,[这孩子愿意跟我走,各位。]
…………
明亮的长廊上,他一手抱着哈比,一手被中年男子牵着,走向庭院。
[小洁?]
[嗯,我叫小洁,你要叫姐姐。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心肝,我可以叫小洁,你不可以,会被她打。小洁耍小姐脾气时可是很吓人的,虽然你现在也是少爷了,但还是比她矮上一截。唉唉,小洁,我的小心肝,温柔一点就完美了。]
[我要叫姐姐是吗?]他准确地抓住重点。
[聪明的孩子。]中年男子绽开赞赏的笑容,随即皱起眉,[啊,不行,把哈比给我,不能带着哈比。]
[为什么?]
[小洁会扒了它的皮。]中年男子蹲下身,一边左右张望一边把不断抗议的哈比塞进领子里,[她讨厌一切进入她视野的非人类生物,因为她是全家唯一没有召唤兽的人。唉,小洁是个好孩子,只是太世故,这些小家伙才不肯亲近她,她也不喜欢它们。就连我,带一只召唤兽去见她都会被凶,那个声音……]
[爸爸。]
[对,就像这样——哇!!!]
中年男子一**坐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小…小洁。]
[爸爸,我说了很多遍,不要让我看见这种东西。]女孩瞥了眼父亲领口露出一半的尾巴。
[噢,小洁,心肝,小云雀。]中年男子狼狈地爬起来,[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那全是废话。]女孩的声音冷得像格陵兰的万年冰雪,斜睨男孩的眼神也不带丝毫暖意,[这就是伊薇特姑姑说的肖恩吗?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尽管对方是这样的态度,男孩依旧用崇拜的目光凝视她。
好威风的姐姐啊!
的确,女孩一袭贴身设计的骑士装,剪得短短的栗发略为蜷曲,脸蛋不漂亮,却颇有英气,看起来就像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公子。而她冷彻高傲的神情,让他想起一个人。
[嗯?怎么不说话?傻了吗?]
[姐姐!]他扑过去将她搂了个满怀,紧紧地,怕再次失去。怀念的温暖填满胸腔,比那个人更柔软的身体又传来更踏实更让人心安的气息。
淡淡的药皂清香袭上鼻端,女孩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冰眸融化,涌上不知所措和更多的惊喜,良久才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几乎在挣扎的刹那,她就后悔了。
[姐姐!]没有在意她的推拒,他改牵起她的手,笑容灿烂,[我们去玩!]
[呃…嗯。]
…………
热闹的市集里,男孩和女孩一人拿着一块起司蛋糕,边吃边走。
[要是被伊薇特姑姑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一定会昏倒。]女孩叹了口气。
[伊薇特姑姑最罗嗦了。]男孩皱皱鼻子,指着一个小摊,[姐姐,那边有卖可莉饼,我们去买!]
[什么!你已经吃完了?什么速度啊!]
[这点蛋糕哪够吃啊。]
还没跑到摊子前面,男孩就挥手道:[伯母,我要两个可莉饼,一个巧克力味,一个草莓味。]
[肖恩少爷,你又来了啊——啊!小姐也在,稀客稀客。好,等会儿,马上烤给你们。]
[我喜欢巧克力。]女孩蹙眉,不高兴弟弟弄错自己的喜好。
[我知道,所以我拿草莓,我喜欢草莓。]男孩对正将锅子放到火上的胖大婶道,[伯母,巧克力的少一点,我姐姐饭量很小。]
[好好。]
两人兴致勃勃地看着胖大婶和面,突然听见一阵喧哗:[打架了!打架了!]
[吵什么!]女孩立刻走过去。男孩因为舍不得可莉饼,慢了半拍。
[是小姐!]
听见喝声的人都散了开来,但还是有不少人兴奋地挥着拳头,叫嚣着狠狠打,给他好看之类。看出事情不简单,女孩拉了个人询问:[怎么回事?到底在打谁?]
[外乡人!克罗泽他们逮住一个外乡人!]
[为什么要打外乡人?]男孩不解。
[肖恩少爷,你不懂,这年头哪还有单身旅人,肯定是间谍!别的家族派来的!]
[蠢货!哪有一看就认得出是外乡人的间谍,快叫他们停手!]女孩柳眉倒竖。
[呃……]
[快!]
嫌那人动作慢,男孩先一步钻进人群,挤到前头,喊住一帮打得起劲的男人。那个外乡人穿着普通的白色旅行装,此刻却变成了灰色,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蜷缩的人体上,遮住了面容。
[姐姐!是女孩子!]
[什么!这帮该死的家伙!]
女孩一边大骂一边奔近。男孩扶起黑发少女,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大姐姐?]
细长微翘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无比深邃,宛如夜空的黑眸。
梦境到此为止。
******
棕发青年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略显老旧的木制天花板。怔了一会儿,他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上,而床铺是安放在一间常见的旅店房间中。
坐起身,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梳子和橡皮筋。
辫子很快就打好了,破碎的记忆却没办法重组。
对黑发少女说的并不是谎话,他的分身是忘了那些影像,因为这部分记忆带来的冲击太大,只是一小半元神的他无法承受;而他撑是撑下来了,却也只记得一点零头而已。
翻身下床,他的目光落在一只篮子上。
那是个很普通的篮子,不普通的是篮子里的人。黑发祭司侧躺在厚厚的绒布上,盖着一条手帕睡得正香。本来纯能量体的他没有**的需要,然而不服输的法师想出让玛那精灵停止活动的方法,解决了睡眠问题。这无疑是自掘坟墓,两个少女立刻问旅馆老板娘讨来篮子和绒布,开始搭建的“娃娃的睡床”。月当然死命反抗,但怎么强得过两个疯狂的女人?肖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带离女孩们的房间,以免他半夜被吃掉。
不过,此刻看月的睡相,肖恩倒有点理解轩风和希莉丝的心情。小小的,仿佛洋娃娃的三头身躺在篮子里的模样,真是……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要犯罪了。
打开一扇落地窗,青年走到露台上,反手罩了个隔音结界,对着虚空吐出像是咒语的单字。
随着一声清亮的啼鸣,一只通体雪白,鸢尾长颈的巨鸟出现在半空中。
“维烈大人,您叫……肖恩先生!!!”
圣炎兽当场石化。棕发青年扬起浅浅的笑意:“好久不见,古拉。”又呆了几秒钟,古拉迪乌斯茅塞顿开,发出欢喜的叫声:“您想起我了!?”
“是啊,抱歉,将你遗忘了那么久。”肖恩伸出手,抚摸它火焰状的羽毛。
“没关系,没关系。”大滴大滴的火泪从古拉迪乌斯眼中滚落下来,“您想起我就好……啊!那您一定也想起洁西卡小姐了?”
琥珀色的眸子涌上哀伤:“嗯。”
“太好了!啊,您不用难过,我和维烈大人去探过她,洁西卡小姐在冥界过得很好。”
肖恩点点头,随即用一种平板的语调道:“在成为我姐姐的召唤兽前,你是不是维烈的下仆,古拉?”
一听见这口气,古拉迪乌斯顿时打了个寒噤:“您…您想起来了?”
“你说呢?”肖恩面带仁慈的微笑,拔下它一根尾翼。
“呜!肖恩先生,不关我的事啊!我那时侯只是颗蛋,根本没参与维烈大人的乔装大计!”
“圣炎兽的头衔是怎么回事?”
“也不关我的事!是维烈大人说我是圣兽,我就自称圣兽了!”
“嗯哼。”肖恩将尾翼捏成粉末。古拉迪乌斯从这个动作预见到魔界宰相未来的下场,庆幸自己反应敏捷。
“算了,看在他一大把年纪还要陪我们两个玩耍的份上。”想起红发青年和自己一起捉迷藏、堆沙堡的样子,肖恩忍俊不禁,突然击了下掌,“啊——就拿这些糗事威胁他,小小报复一下。”
“恕我直言,肖恩先生,没用的,维烈大人早就陪玛格殿下玩过布娃娃了。”
肖恩一言不发地又拔下两根羽毛。
呜!!知道了啦!他闭嘴就是!古拉迪乌斯委屈地缩成一团,将眼泪吞进肚子。
注视手心的白羽,肖恩露出怔忡的神情。
“古拉,你觉不觉得我很奇怪?”
“奇怪?没有啊。”圣炎兽忙着舔舐伤口,随口应了一声。
“那,你觉不觉得我和以前不太一样?”
“哦,这个有。”
肖恩一震,冲口道:“果然!告诉我,以前的我是怎样的?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古拉迪乌斯想了想,得出结论:“以前的您比较幼稚。”
“……”
“这也难怪,因为您那时还小嘛。”古拉迪乌斯回忆道,“不过后来,您带着那六个小鬼和洁西卡小姐重逢时,感觉就成熟多了,和现在差不……”
“怎么可能!”肖恩打断,“那时的我是完整的我,怎么可能一样!古拉,现在我宁可一点不记得!干脆全都忘了,连自我也忘了,反而轻松!而现在,记忆是有了,却全是破碎的,弄得我这个人也像是破碎的!我找不到真正的自己!每个都是我,又不是我!我看哪个都很陌生,可那些又明明是我……我好乱……就算试着整理,也只会更加烦躁。”
一手盖住脸,他吐出濒临崩溃的声音:“我觉得我快疯了……”
“……呃,肖恩先生,我可以说一句吗?”
“嗯。”
“您好像被记忆左右了。”
棕发青年如雷轰顶。
古拉迪乌斯滔滔不绝地道:“再说句无礼的话,您的烦恼真的没必要。那些都是您,只不过是一体的不同面罢了;破碎的也不是您,而是记忆。”
“记忆,不就是自我么?”
“不是,是自我的表现形式。”
“……”
“诚然,记忆决定了大部分自我,因为一切都是从记忆开始,但当自我成型后,记忆就没用了,因为有惯性保留,所以丧失记忆的您也是您,何况现在的您?而且,您是个从不欺骗自己的人,就更不可能失去自我了。”
肖恩的双眼浮现出微芒:“从不欺骗自己……我是这样的人吗?”
“嗯。”古拉迪乌斯重重点头,“至少在古拉眼中是如此,所以只要肖恩先生继续保持这样,您就永远是肖恩先生。”
“不用理睬那些杂七杂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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