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阳琮犹豫地朝他看了一眼,他却点点头,示意她喝。
皇帝赐酒……
他不会容不下她吧!酒可是穿肠药啊,宫里头见血封喉的毒酒多得是,她哪里能将小命交待在这样微不足道的地方!起码要征战沙场马革裹尸,或者在南朝官场混个权倾朝野然后被帝王清缴的死法……才威风嘛……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好端端地说什么死不死的。总之,当下阳琮也顾不得女儿膝下有黄金,立马跪了下去,“微臣有罪!”
“爱卿何罪之有?”他带着笑意问,听在她心里,却让人觉得这是秋后算账的前奏啊。
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谦卑,越发将头埋低,一副温良无害的模样,道:“臣,才能平庸。”
他伸出手,将她虚扶起来,道:“那也是朕钦点的。”
她恰好直视他的目光,一时又低下了头,声如蚊蚋,道:“臣,臣要辞官。”
“朕是惜才之人,你既通过了殿试,名列三甲,若此刻辞官,不是显得朕容不下有才之士吗?”他语气沉重了些,“朕并非因私废公之人。”
阳琮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开诚布公同他请罪一番,免得他之后又心血来潮翻旧账的时候,皇帝漫不经心道:“爱卿不是一直想和朕共饮一杯吗?今日,朕给你这个机会。”
“陛下!臣,臣不能喝酒……”当下阳琮心一狠,牙一咬,首度抗旨不遵。
“为何?”他饶有兴趣地问。
“臣一喝酒,胆子就肥,做什么事情就由不得自己。听熟悉的朋友说,臣有回醉了酒,在路上逮着一只花猫,一直不放,抱着花猫直叫叔叔。”阳琮胡编乱造着,力图造成一种效果:你看,我是调戏了你,但醉酒之人干的事情,就不要计较了吧。
皇帝不放过她,看着她拼命解释的样子,倒觉得好笑,他道:“人家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准你心里就觉得你像只张牙舞爪的猫,酒后就把真性子给显露出来了。”
“……”阳琮无语凝噎,突然跪下去,抱着皇帝的大腿,干号道:“陛下,臣冤枉啊……臣有眼不识泰山,误把陛下当路人……人家说不知者无罪,陛下您雅量,肚子里能撑船,就饶了臣那次好不?臣……以后有事没事不乱喝酒成不?从此以后臣自当竭诚为君,忠君爱国,一心一意为君为国办事,半分绮念也不生!”
抱大腿这事约莫是有一定的效果的,皇帝的脸色微有缓和。阳琮心底得意:你看,拍马屁也是必要的,皇帝开头还想一脚把她踹开,还不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好了好了,你起来吧!”他轻咳一声,不放过任何机会能打击到她的机会,道,“朕要是计较那事的话,你就不忠君爱国,不一心一意为国办事了?”
皇帝虽然仍然说出威胁的话,但是语气已有了松动,这让她的心情有如拨开云雾见太阳,顿时雀跃了起来。
阳琮“从善如流”地起身,已有人跪了下去为皇帝整理袍角,但她只能顶着一身灰,不敢掸,开始瞎扯起来,“臣原先是站在‘民’的角度,忠君爱国的,如今虽身为小小探花,但如果陛下不计较那事,不发落臣,臣仍然是官身,臣自当从为官的角度上,忠君爱国。”
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得到皇帝的肯定,阳琮继续瞎扯:“若陛下对臣心里仍然有芥蒂,那么臣终日处于诚惶诚恐中,那办事情的效率也就低了,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办事,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乌纱帽不保,分散心神,那多不好。陛下雄才伟略,乃治世之主,臣是非常乐意为君做事的。”
“依爱卿之意,朕是不能计较了?”他听完了那些歪言乱语,道。
“陛下自然可以计较。”她眼里写满了希望他不要计较。
皇帝看她这副样子,最后还是逗弄不下去。忍俊不禁,这种不带冷意的笑,瞬间成了琼林宴的一抹艳色,刹那夺目,就像是林间清风,沁人心脾。
阳琮……低头,很想建议皇帝,臣不生绮念可以,首先您不要诱惑臣啊。她弱弱地问:“这酒,臣还要喝吗?”
“良辰美景,怎可浪费了这壶酒?”继而他冷冷地警告,“若下回再酒后无状,不管你之后官当得如何,有多少人保你,你的乌纱帽朕第一个夺,至于你的项上人头,朕也会要了的。”
皇帝这回下了狠命令,刚刚那一笑造成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彻底地转为料峭春寒。阳琮一个哆嗦,拿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抑扬顿挫道:“臣遵旨!”
喝完酒,辣得她只想张开嘴直呼气。这酒真是够烈,只是无缘多喝了……
为防色胆再大起来,她当机立断道:“臣遵圣意,饮了这杯的酒,此刻脑中已是晕乎乎,为防止御前失仪,请容臣暂且告退。”
“去吧。”他不再为难她。
阳琮如蒙大赦,刚走了几步醉步,皇帝再度将她唤了回来,将那剩余的酒赏给了她,她谢恩告退,心想着这顶头上司其实还不错。只是为何,他眼里有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让她看着心里拔凉拔凉的……
阳琮趁着月色,回府中,路遇熟人同她打招呼,定睛一看,却是新科状元顾玠。
顾玠不仅风采斐然,夺得状元桂冠,同时也是个美男。君子端方,白衣翩翩,眉眼如画,身材颀长,劲拔如松竹,又有股世家公子的骄矜感,可谓才貌双全。
他身上带着一股酒香,嘴角噙着笑意,让阳琮再度生了调戏美男的闲情逸致,同着他聊了会儿天,竟觉得脾性也挺相合。可惜他却打上她手头的酒的主意,而且仗着身高优势夺过她的酒后,就着壶嘴喝了起来。
阳琮心疼得要命,那可是她与皇帝生死周旋得来的佳酿,顾玠尽管是个美男,也绝对不能抢走她的酬劳!
她趁着他卸了防备,将酒壶给夺了过来,藏在身后,道:“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看你的样子,也像是个爱酒之士,怎么就这样牛嚼牡丹!”
“你不懂!”他摇摇头,继续说,“这酒啊,那要喝得畅快。一口一口地喝,多小家子气啊!”
阳琮瞅了酒壶一眼,也不顾是他喝过的,示威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他赞赏地点了头。
顾玠喝醉了酒,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满口跑马,没一会儿,就谈起了政治,其中也不乏真知灼见。
她感慨道:“为什么你醉了酒如有神助,我却是……色胆包天呢?”
他反问她:“为何北朝兵马强盛,人丁兴旺,跑马的汉子个个都威武雄壮,但是却三败于南朝人的手下?”
“为何?”阳琮兴致勃勃地想听后文,连酒壶被对方抢走了也不以为意。
“这就要因人而异了!”顾玠牛饮了一大口酒后,便继续谈论着他拿手的政治,他道,“南朝虽然说兵力不如北朝,兵马都不如北朝雄壮,但关键是谋略得当,平日里人马又精于训练。所以说同样的兵放在不同的人手中,能发挥出的效果也不同。就比如说你和我一样,醉酒后的反应自然是不同。”
顾玠发现酒喝完了,就整整衣袖,做仰天状,好似要发出什么经天纬地的言论,却是感慨道:“该睡觉了。”
阳琮默然。
半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肚子隐隐作痛,跑了三五趟茅厕,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就像是吃坏了肚子。
阳琮在琼林宴上没有什么胃口,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就喝了点御赐的酒。
她心惊地想:难不成,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隔日,宣旨的太监看到阳琮两腿发软,两眼乌黑的样子,默然地感慨了一声,“少年,注意身体,年轻的时候别太耗费了……像咱家,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啊。”
阳琮觉得余症未消,肚子又开始闹腾了,顿时面如菜色,对公公道:“稍等……”
她蹲完茅厕浑身畅快地出来的时候,宣旨太监训练有素地在原地等着她,聊表了几句关心后,回宫便向皇帝禀明了她的情况,诸如面色如何不好云云。皇帝听罢,皱了皱眉,随即大手一挥,当即派了太医院当值的国手到了她的府邸。
胡太医一把年纪了,望闻问切后,写了药方,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和蔼可亲地对阳琮道:“曲大人这是着了凉,喝了药,就好了。最近天气多变,要多注意添衣,状元郎也受了寒,卧床不起。”
“轰”的一声,阳琮的脑海炸开了花,事实果然是这么残忍!皇帝陛下居然还怀恨在心!她原本还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她择了良木而栖啊,结果连顾玠也中招了!皇帝陛下果然还是不怀好意,那酒有问题!
庸医!庸医啊!她明明是吃坏了肚子,还是你们皇帝亲自赐的东西,你们居然眼睁睁地说她是受了风寒,果然是和皇帝串通好的!
她有掀桌的冲动,但还是按捺下来,挤出一副感动至极的模样,感叹皇恩之浩荡,尤其是皇帝还特别好心地命胡太医带来两个煎药的童子,替她抓药熬药,真是把人带到坑里面了还不算,还要把坑给填上,让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有口说不得!
她……再三谢恩,表示她的感动。阳琮感动到想骂人啊!
但她只能继续躺在床上哼哼,等待童子煎好药。所幸胡太医也是对症下药,说是风寒,实际上开的还是治吃坏肚子的药,故而喝完苦死人的良药,没过一会儿肚子就舒坦了,浑身的力气也有了。但那两个童子却谨遵圣命,赖着不走了。理由很冠冕堂皇,大人身体不济,陛下令吾等给大人好生调养……
阳琮为此,恨不得回到当年酒肆,然后挽回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形象。毕竟,伪君子、爱记仇的皇帝是绝对不能够得罪的,手段简直就是润物细无声啊!
比方说,那日宣旨的时候,给了她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虽然不过是芝麻大的官,然而大小是对比出来的,按例来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南朝人才稀缺,往上提也解释得通,但是,身为探花的她,直接越过榜眼,从正七品官被提到了从六品!官同状元啊!
这一招着实阴险,一招制胜,让阳琮被同僚们孤立起来,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着愤世嫉俗,简直就想把她当作朝廷的蛀虫给灭了。就连顾玠,即便眼神还是正常,但醒酒以后完全忘了醉中的友谊,当她是路人甲啊!
天知道……她什么也没干。
被皇帝默默地算计了两次,只能闷在心里,再傻也知道绝不能和皇帝唱反调,偏偏阳琮自认没治国安邦的本领,忠厚老实同她也扯不上关系,思来想去,想来思去,若要在官场上走得远,只能够紧抱着皇帝的大腿,以巴结皇帝为己任,当个人人嫉妒羡慕恨的佞臣。
确定了方向后,阳琮几乎将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用来翻阅史籍,总结了古往今来的佞臣之路。
何为佞臣?佞臣是奸邪谄媚的臣子。身为佞臣,首要任务就是讨好皇帝,把皇帝伺候好了,才能够一路加官晋爵,封侯拜相。
做一名佞臣也不容易,文要见缝插针,溜须拍马,武能“彩衣娱帝”,一面化解皇帝雷霆之怒,另一面还要遭受御史弹劾,为史官和礼仪官所不耻,夹缝求生,堪称“血泪史”。
阳琮自认为从书中受益良多,看完了古往今来佞臣的“事迹”后,跃跃欲试地等待下次碰到皇帝的机会,扳回她的印象分,走向她的佞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