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贺兰山以西越过阴山,再从阴山以北的草原往东疾行,最后从雁门郡或者代郡入赵,这便是熊荆返回楚国的路线。四月时节,一望无际的草原已是黄绿一片,蜿蜒的河流好似镶嵌其上的陆离镜,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镜带旁的小土丘上开着或红、或蓝、或紫的花朵,点缀着无垠的草原。
目光所及如此,鼻翼间则是牧草汁液青郁的气味。只要诸人一停下,坐骑就会低头啃食身下的嫩草,哪怕早上刚刚将它们喂饱。不过熊荆无暇欣赏草原上的美景,因为他的臣子要死了。
“启禀大王,”医者一入账便揖向熊荆,直言结果。“弋侯伤重不愈,将卒也。”
“将卒?!”熊荆看着医者,他知道会这个结果,可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然也。”医者无奈道。“请大王……”
正午时分草原上阳光晒的人刺眼,皮蓬内却有些昏暗,此前曾服下一杯皓玛汁的弋菟见熊荆来,想要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熊荆忙道:“弋卿不必行礼。”
“臣将卒也,不能再为大王效死。”药物支撑着弋菟的精神,他看向熊荆微笑心里却是无奈。他看不到楚军收复旧郢,也看不到熊荆大败秦人,称霸天下。
“弋卿所做足也,不佞……”熊荆凝噎的说不出话。弋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只是他的臣子,而不是楚国的臣子。
“臣还有二事……”弋菟看向自己的儿子,流泪的弋醉躬身一礼后出帐,就在帐外守着。看见儿子出去了,弋菟才抓着熊荆的手道:“臣忧患君权弱也。项氏坐大,若敖氏复起。项伯恭顺,然其子孙恭顺否?若敖氏昔有叛心,大王今日或可役使,然大王子孙可役使乎?”
人臣就说人臣的话,弋菟忠诚不二,临死前忧虑的仍然是君权与权臣。他说的这些熊荆一直放在心里,只是当下面临最重要的问题是楚国的存亡,而非君权的强弱。项氏和若敖氏最少也要等到拿下旧郢、秦国衰亡后再行削弱制衡。
“不佞知矣。”熊荆没有过多解释,只对弋菟点头。“日后必设法削弱此二氏。”
临死前进谏大王能够立刻听从,弋菟欣慰。靠着皓玛汁的最后一点药力,他再道:“臣不知四洋六洲,亦不知大千世界,然大王与越人盟,授其制舟航海之术,他日或生大害也。越人性愚,骆氏自大,为求复祖宗之地,假以时日骆氏必欺哄越人以叛我,臣请大王勿忘设备。”
“不佞知矣。”熊荆再揖,“复郢败秦后,当以诸越制衡骆氏。海舟需装有火炮,方可纵横四洋,骆氏只知造舟航海,不知铸炮制药,难成大害。”
“臣安也。入黄泉谒见先王先君,可言…我大楚必昌。”弋菟轻轻舒了一口气,了无牵挂后生命从他身上飞速逝去,待弋醉、弋通、熊悍等人入账,他本想对他们微笑,然而这笑容刚刚泛起他便永远停止了呼吸。嚎哭声从皮蓬内响起,外面楚军骑士闻之皆泪。
“此不佞之过。”熊荆自责道。是他派弋菟入秦的,然后秦人设伏,重伤弋菟。
“大王何过之有?”弋通极力维护熊荆的威严。“主君死于秦人之手,我等日后必伐秦以报。芈女公子之事,朝堂诸公误矣!大王允娶芈女公子为妻在前,秦王封其为良人在后,我楚国王后岂能成秦国良人?大王命主君入秦以迎芈女公子,信主君也,死而何憾?死而何憾?”
弋通老泪纵横,他不但要维护大王的威严,还要维护弋菟死的价值。他的话熊荆无言以对,待他默然回到帐中,得闻弋侯已卒的芈玹也是不安。两人对视片刻,熊荆将她抱在了怀里。
“我……”因为自己弋侯身死,忆起姑母常说赵女如何如何,芈玹心头全是灰暗。
“不许说话。”熊荆堵住了她的嘴,两人就这么相拥着,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
“见过大将军!”
“见过大将军!”
……
弋菟身死的时候,气候已是炎夏的赵国番吾一片忙碌。经过半个多月的整肃,赵军军纪为之一清,士卒对将率军官的敬畏随之大增,每见上官必恭敬行礼,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称兄道弟;将率军官也不敢再与士卒沆瀣一气,喝酒纵乐。
清晨,颜聚的戎车行驶在军营中,沿路的赵军将卒纷纷行礼。想到以前赵军目无尊长的模样,颜聚满意的点头,他的努力终没有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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